1 ) 進入與死亡
胃與酒
這裡存在著一種斷裂:在影片的開頭,年輕的神父就講述了他不佳的健康狀態,以及由此導致的那可憐的只吃泡酒麵包的飲食,後來他也正是因為胃癌而死的。可是如果我們把這一點抽離出來考慮的話,則整個影片將被割裂為兩個不相幹的故事:一個是一位年輕的神父來到他的鄉村教區,在經歷了無數的挫折後,他仍為堅持自己的信念而痛苦地奮鬥著,最終死去;另一個則是一位本已患病的神父在經過了一段並不順利的工作之後,因病去世。
前者是個感人的故事,後者則平淡無奇,但由於影片從未告訴我們神父的個人努力與他的死亡之間有什麼必然的因果聯繫(神父簡樸的飲食是他一開始就選擇的,並宣稱是由胃病決定的,真是個奇怪的宣稱?),所以死亡之於他的工作和信仰,是一個外在的偶然性事件。然而,我們在影片的整體觀賞中卻會感覺死亡內在於他的精神之旅,並最終證明了他的信念與努力。
這是為什麼呢?
酒,同樣是個耐人尋味的問題。一開始酒似乎只是用來浸泡麵包的液體,可是如果我們考慮到神父的兩個重要盟友(或論敵?)——教士和醫生,都嚴肅地跟他討論過酒的問題,那麼我們就不該忽視它的重要性了。神父一開始宣稱酒可以讓他振奮精神,這似乎並沒有什麼錯,連教士也說喝點酒並沒有什麼。可是教士之所以反對神父喝酒,是認為後者因依賴於酒而忽視了對上帝的禱告;而醫生的話則更加奇怪,他宣稱神父因為一出生就承受的酒精而無可救藥(這裡可以有兩種解釋,一種是醫學上的,它或許意味著神父患有某種遺傳病,但是這一點在影片的其他地方無法得到證明;另一種則是象徵性的,它首先讓我們想到基督教的原罪理論,但醫生本人並不信教,這使得他的說法具有一種反諷效果)。
酒連結了神父的身體疾病與精神追求,它標誌著神父所選擇的一種生存方式,正是這種方式將神父帶入了與村民與他人的關係之中。
早熟的小女孩
如果說神父的挫折感主要來自於村民的不理解與敵意,那麼影片對二者關係的直接呈現如此之少,就頗有些奇怪了。在影片開頭部分為我們短暫地展現了一個吝嗇的老村民跟神父的衝突,之後村民問題就只是間接地被提及,它構成了神父苦惱的重要根源,卻未被直接展開。
在這種情況下,那個對神父態度奇怪的農村小女孩的角色設置,實在頗為巧妙。我們幾乎可以斷定她對神父頗懷好感,是早熟少女對年輕男子的那種暗中傾慕,這並不稀奇。然而她身處在對神父普遍抱有敵意的村民氛圍之中,所以她不得不懷疑、痛苦於她的傾慕之情,進而以一種外在的敵意來掩蓋它,來欺騙、懲罰自己。
然而她之所以如此,又正是因為她是村民中真正以純真的心靈貼近、理解神父的人(她一出場就流利地背出了聖餐的內容,其中的酒和麵包正命中了神父的食譜),所以她最終流著悔恨的淚救下了倒在野外的神父。
她是從始終作為一團陰影而存在的村民群體中湧現出來的一滴淚水,倒映出神父的痛苦與拯救。
伯爵夫人
影片主要正面呈現的,卻是神父如何涉入伯爵家事的情節,而其中的關鍵點在於神父與伯爵夫人之間的交鋒。
伯爵夫人長年沉浸在喪子之痛中,進而縱容了丈夫的新歡,孕育了女兒的仇恨,她將自己封鎖在對單一對象的愛戀中,而對外界一切漠不關心。神父決定打破這種封鎖。
神父近乎殘忍地告訴伯爵夫人,她保持著這種偏狹的愛並不能真正擁有她的兒子,反而將永遠地失去他,因為上帝是愛本身,只有將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上帝,才能分享到愛。
然而這對於常人來說是極為危險的一躍,因為人們往往傾向於執著現實中自己所依戀的單一對象,怯於拋下這一可被直觀者而去擁抱那不可見的無限性。
在這種意義上,上帝是恐怖的。伯爵夫人猶豫著說出她的一個想法,即如果有一個地方是上帝所管不到的,她願意不顧一切地帶著她的孩子前往那裡,任憑上帝來報復和毀滅她們。
神父竟說,他也常常有這種想法。
然而神父堅定地說,天堂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我們所生活的現世,拯救就在這裡。
伯爵夫人最終順從了。她死了。她女兒後來說她很安詳。
但我們更應該關心的是我們的神父,如果說伯爵夫人最終得到了安詳,那麼他卻仍處在痛苦之中。
疏離與進入
有一種說法是,影片中的神父始終處在與日常生活的疏離之中,通過這種疏離持存了神聖他者的在場。從影片的處理手法本身來說,這是非常正確的,然而如果把它套用在影片主題的呈現上,卻容易產生某種誤導。作為手法的疏離是表面性的,它反而導致神父內在地進入了與他人的關係之中,疏離如果真的存在的話,毋寧說是存在於神父與上帝的關係之中。
這時我們將看出神父與教士真正的分歧何在。
教士提倡禱告,提倡平靜地置自身於與上帝的直接關係之中,而對於外界的他人、對於村民,他認為只需要給予秩序,只需要他們懼怕自己,而非愛自己。教士顯然認為天堂是存在的,天堂作為一種中介,和平地為人與上帝的直面提供了場所,而教士正是掌管通往天堂之鑰匙的人。
然而神父認為天堂並不存在,存在的只是這個人們生活於其中的世界。
於是他不可避免地要進入自身與他人的關係之中,為他人的拯救承擔起責任,然而人與人之間的真相是可怕的,他因此陷入持續的痛苦。
他甚至無法禱告,他可以幫助他人進入與上帝的直接關係之中,將自身交給上帝,但他自己卻做不到。他注定要去承擔他人的痛苦和罪孽,他自身反而因責任的未完成而無法直面上帝。
於是只有死亡本身才能卸下他的責任,讓他得到拯救。
他告訴人們All is grace,然而對於他自己,唯有死亡才是grace。
2 ) 向苦难的信仰者致敬
第一次从地摊小贩那里看到这部电影的盗版光碟时,就被封皮上那张脸所吸引,在黑色长衫的衬托之下,苍白得让人揪心。头发有些凌乱,但挺立如针;一双黑大的眼睛,忧伤到让人掉泪,但也不全是忧伤,还透着一股掩饰不去的专注和真诚。直觉告诉我,这不会是一个寻常的病号。
从主人公第一句深沉绵长的独白—— “I don’t think I’m doing anything wrong in writing down daily, with absolute frankness, the simplest and insignificant secrets of a life actually lacking any trace of mystery”(我的生活毫无神秘可言。我以绝对的坦诚,将我生活中那些最简单、最微末的秘密记下来。我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错。)—— 开始,我就预感到这片子的分量。最简单也许是最深刻的,最微末的也许是最紧迫的。
故事发生在战后法国一个僻陋的乡间,刚从神学院毕业的年轻牧师,来到这里传道。可他的到来,并没有得到当地人的欢迎。相反,猜忌、嘲笑、怨恨接踵而来。因为无意中瞥见了伯爵幽会保姆的身影,就被他们记恨在心。伯爵之女Louise那双如尖锥般怨毒的眼神,对他的劝诫嗤之以鼻。就连教理问答课上的那帮孩子,也要合谋来对他嘲弄一番。好心将小女孩Seraphita扔弃的书包送到她家里,却遭到其母的怀疑和冷遇。
如此残酷的现实,对于一个满怀热忱和理想的年轻人,该是多么大的打击。面对别人的无礼和不屑,他多数时候是默然的接受。只是在回到自己简陋的住所后,他才会记下自己的失望和困惑。透过那些文字,你能体会到他内心的纠结和挣扎。原本就身体虚弱的他,开始用饮食上的节制来惩戒自己的失职。发霉的面包、廉价的酒,成为他日常的充饥之物。他要用这耶稣的身与血,来警策自己,不可断了与主的联系。
影片的氛围整体上是沉闷冰冷的,但也有让人感觉振奋温暖的瞬间。比如牧师跟女伯爵的第二次对话,面对后者咄咄逼人的质问,缄默的牧师,口吻一下子变得雄辩十足,用一系列的警句予以应答:
“Our hidden sins poison the air that others breathe.”(我们隐秘的罪恶污染了别人待吸的空气。”)
“Blessed is sin if it teaches me shame”(罪恶,倘若能让我们从中感到羞耻,也是有福的。)
又比如, 在他晕倒后,为他掌灯引路的Seraphita、端来咖啡的无名妇人,尤其是当他躺在病榻之上朋友女友的的那番肺腑之言(I don’t want him to marry me, because I don’t want to be in the way),一定是让他感到了信仰复苏的可能,因为有爱的地方,上帝是不会缺席的;“上帝不是爱的主人,乃是爱本身”(God is not the master of love. God is love.)
有信仰的人,是有福的。无论受了多大的折磨与不幸,都不会愤然埋怨命运的不公,进而去否定自己的信仰。他的内心会被一种精神上的富足充盈着。“一切都是神恩(All is grace)”,这是牧师临终的遗言,道出了一切信仰者应有的姿态:谦卑与感激。
3 ) 《乡村牧师日记》:何谓超验风格?
“他(布列松)让我们注意的不是心理学,而是存在的观相术。”
——安德烈•巴赞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评论布列松较之评论德莱叶、伯格曼要更为困难!尽管这三位导演都常涉及神学与救赎的主题,但后两位的激情基本上是一种心理的、道德的激情,观众的情感可以直接被电影的内容所激发,而布列松的激情是一种纯粹形式的激情,用桑塔格的话说,“观众对形式保持警觉,其功效在于拖延或者延宕他们的情感”。
《乡村牧师日记》改编自法国作家贝尔纳努斯的同名小说,电影和小说中讲述的故事涉及了理性和信仰纠结的中心之一——神义论问题。电影通过牧师的悲惨遭遇(在世俗眼光看来)和侯爵夫人丧子之痛无法释怀等情节,质询了信仰本身的合理性。这种承自克尔凯郭尔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质询在伯格曼的《第七封印》、《处女泉》和德莱叶的《圣女贞德》、《愤怒的日子》等影片中都有反映,并构成这些电影巨大情感张力的源泉。在《日记》中,也有对这一问题的“解答”。侯爵夫人说,如果这个或那个世界上有某个地方摆脱了上帝,如果那意味着每一秒中都要遭受死亡的痛苦,直到永远,她将会带着他的儿子去那个地方,然后对上帝说,“尽管使出你的卑鄙手段来消灭我们吧!”牧师承认他也有过此想法,但这并非信仰衰弱的象征。对上帝的冷漠是最可怕的,而坚持信仰并非意味着做上帝的温顺的羔羊,当人认为自己遭受命运的不公,他可以像约伯一样向神呼告和申诉,甚至像侯爵夫人那样咒骂和公然挑战,在这样做的时候,人与上帝的关系便转化成了神学家马丁•布伯说的“我与你”的关系,恰恰拉近了人与神的关系,确信了信仰。牧师使侯爵夫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后者因此得到了救赎。这是小说的原意,在电影中也有提及。
但是,布列松如果强化这一“内容”的处理,他便与德莱叶、伯格曼无异了(布列松的早期电影,比如《罪恶天使》,确实就是这么处理的)。反之,在布列松的电影中,他们对话的内容极为“微弱”,导演用牧师从壁炉里取回侯爵夫人的怀表这一极具美感的动作和两人丰富的表情“沉默地”传达了获得救赎的圣宠状态。巴赞在关于《日记》的评论中写道,“体现出有悟性的牧师与一个绝望的灵魂展开交锋的真正对话本质上是难以表达的。我们没有看到他们思想交锋产生的冲击效果,语言只是预示或酝酿着接受圣宠的强烈状态。因此,这里没有用任何浮华的言辞表达对宗教的皈依;纵然这场极为严峻的对话言辞渐渐激烈,随后归于平缓,使我们确实感到亲眼目睹了一场超自然的风暴,但是,说出的话语依然只是一些”冷场“,是沉默的反响,是内心隐秘的提示,而沉默才是这两个灵魂的真正对话。”
如果说布列松的电影并不传达一种直接的心理情感,并且以它风格化的形式节制这种情感,那么它的风格的本质是什么?又能取得什么其他特殊的效果?
美国学者保罗•施莱德在《电影中的超验风格》(Transcendental Style In Film)一书中界定了电影艺术(主要是布列松、小津安二郎和德莱叶等人的电影)中一种与传统不同的独特风格。这种所谓的超验风格可以传达神圣他者的在场,它不是一种诉诸于观众内心的对于神圣的体验(否则就同一般宗教电影没有区别了),而是建基于信仰的对神圣者在场的确证(因此人们可以接受,同样也可以不接受)。施莱德指出,超验风格的完成必须经过下面三个步骤:1)日常生活(the everyday);2)疏离(disparity);3)静观(stasis)。以《日记》为例,电影描绘了教区昂布里古的社会环境及牧师和教区居民的日常生活,这种生活烦闷、厌倦、缺乏乐趣,而牧师周围的人们都出奇的冷漠和满怀敌意(在《少女穆夏特》和《巴尔塔扎尔的遭遇》中也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布列松式的环境)。但是牧师的行动并未被这个环境、这种日常生活所左右,他确实与这里的人们产生互动,但是这里人的言行并未对他的内心产生影响,他的疏离在电影中表现为他的行动和对话时常被念日记的旁白所中断,这种中断贯穿着整部电影,在牧师本该对人产生回应时,日记的旁白一下子把他拉入到了自己的内心之中,“疏离”是电影的主角体验到在场的神圣他者的一个必要条件。施莱德认为,在到达在第三阶段,即静观神圣他者在场之前还有一个决定性时刻,在电影中,是最后那封信被读出时,观众获知牧师死了,牧师死时的心境是“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圣宠”,片尾出现的十字架则意味着真正的静观。我的看法是,所谓决定性的时刻并非只有一个,在《日记》中,尽管重要性和强度有差别,这种时刻至少有三次:第一次是牧师使侯爵夫人重新找回信仰,获得灵魂安慰的时刻;第二次是他与翠西主教谈话时,意识到自己的神圣痛苦(holy agony)的囚徒时;第三次是他临死感到“一切都是圣宠(all is Grace)”时。当然,只有第三次才最后完成,因为电影接下来出现一个十字架的形象后便结束了,不再有干涉“静观”的内容。
超验风格中对神圣他者在场的确证是很容易同神圣的心理体验混淆起来的。如果说超验风格中也有神圣体验存在,那只能是电影中主人公的体验,因为在体验之前他已经确证,而观众的要获得同样的体验首先也需要接受和确证,体验是第二位的。而一般的神圣体验一方面不一定要求神圣者的在场,另一方面也可以是主体内部自我拔高的道德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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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巴赞评《乡村牧师日记》与罗贝尔•布莱松的风格化
小说本身牵动人的情感,无疑,这完全是精神感受的最高形式。
布列松不是扩充而是删除次要人物。(102)
他的“忠实”是创造自由的最隐蔽最深透的形式。(102)
影片始终用贫乏的影像取代小说家富有感染力的具体描述,影像若隐若现,就因为没有充分展开。(103)
影片与小说相比,影片更具“文学味”,小说反而充满了具体形象。(105)
布莱松没有仅仅借助事件的简化,而是利用真实场景自身的对立创造出电影化的抽象。(107)
布莱松从未向我们展现完整的现实。他的风格化不是凭空假设的象征符号的抽象化,而是建立在影像的对立元素的相互作用造成的具体与抽象的辩证关系之上。(107)
布莱松像德莱叶一样,自然喜爱最富质感的面部特征,正因为它完全不是表演,而只是人的独特印记,是心灵的最明显可见的踪迹:种种面部表情无不升华为符号。他让我们注意的不是心理学,而是存在的观相术。(110)
背离戏剧性的范畴。事件不是按情感的发展最终使精神得到满足的规律安排,事件的连续是偶然中的一种必然,是无关联的动作与巧合事件的串接。每一时刻如同每一个镜头,都有其自身的命运和自由。
一种克尔恺郭尔的“重复”的顺序。这种顺序有别于命定性,正如类比关系有别于因果关系一样。(111/112)
死亡不是苦难的命定厄运,只是苦难的终点和解脱。(112)
原著的这种二次元真实与摄影机直接捕捉到的真实物象不可能彼此扣合、互为延伸和融为一体,相反,这两种现实的并置会突出它们的相异的本性。
两类对应的现实并现于银幕,两者之间在本体论上的不一致性突出了两者唯一共同的尺度,这就是灵魂。(114)
他是重新挖掘出斯特劳亨和德莱叶认识到的人的面部表情的重要价值。而无声电影本质上与声音相对立的唯一特性,是蒙太奇句法的灵活性和表现主义的表演,即实际上因无声的缺陷而采取的手段。(117)
电影语言与伊索寓言的语言一样,是含糊多义的,透过表面现象,我们看到1928年之前和之后的电影只有一部连贯的电影史,即表现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关系史;声音必须暂时摧毁表现主义,而后再去适应它;而它和现实主义的延伸发展直接相关。(117)
只有深入探讨声音真实性的美学,才能理解对话与相关于对话的影像彼此分离的意义。
音影平行关系延续着可感现实的分立。音影平行是布莱松抽象化与真实性辩证关系的引申,借助它我们最终感受到的只是心灵的真实。(118)
实际上,在这部影片中,声音不是用来填充已然可见的事件:它渲染和扩展事件,犹如提琴的共鸣箱强化琴弦的颤音。
事件正是通过声音与影像的交错,释放出自己的真实含义。(118)
影像的价值不取决于在它之前与之后的影像。影像犹如电容器的平行极板,主要是集聚静态的能量。从影像出发,与声音对应,形成美学的电位差,电压水平最终变得难以维持。
……
观众被逐步引入这种感觉之夜,能够表达这些感觉的唯一形式,就是空白银幕上的幽光。这就是这种“无声电影”和它严苛的现实主义所追求的效果:使影像消失,完全让位于小说的文句。
正如马拉美的空白页或兰波的静默是最高超的语言情态一样,在这里,空荡的、没有影像的和完全让位于文学的银幕,标志着电影现实主义的胜利。在银幕的白色幕布上,黑色的十字架像讣告上的十字架一样简陋,随着影像渐渐上升,它变成唯一可见的印迹,表明影像的实在只是一个符号。(119)
《乡村牧师日记》当属别类。它的忠实性与独创性的辩证关系可以归结为电影与文学之间的辩证关系。而是依据原小说,借助电影,构造一部次生的作品。这不是一部与小说“媲美”或“相称”的影片,而是一个新的美学实体,它仿佛是用电影扩充的小说。(120)
《乡村牧师日记》对我们的启发是,利用两者的差异,经由影片强调小说的存在,比利用两者的共同点把小说“化”为影片更见成效。(122)
节选自《电影是什么?》
5 ) 导演眼中耶稣形象的再现
《乡村牧师日记》讲述了一位品格善良单纯的牧师遭到教区民众敌视对待,却默默忍受坚持教化民众的故事。片中多次展现了牧师的善良和乡下人民的冷漠低劣,比如牧师默默忍受乡民拒绝供粮,忍受乡民的诽谤侮辱,帮助伯爵夫人得到灵魂解脱等。在人物塑造上,小牧师隐忍单纯的性格和乡民的粗鄙产生了极大的对比,狡猾的伯爵、冷漠的伯爵夫人、虚伪的家庭教师、心机深沉的女孩、压迫骄横的老牧师以及下药捉弄小牧师的一众乡民,都展现了道德精神的失落,只有那个忧郁的小牧师,还依然坚持着真善美。小牧师是耶稣受苦受难形象地投射,正如影片中布道时的暗喻:耶稣把自己的肉和血变成饼和酒来拯救大众。而结局乡村牧师的死亡也对应了耶稣的死,结尾时,白光中的十字架象征着经历基督受难之夜,耶稣复活之晨的到来。
影片多用仰视加特写刻画小牧师的形象和性格,当牧师忧郁沉重的表情充满了屏幕,牧师高大圣洁的形象和复杂的心情得到了无言的倾诉。影片没有激烈的冲突,导演甚至有意淡化情节,通过一连串平稳的画外音,淡化了动作的视觉张力,却增强了影片的超验感。影片虽然难免沉闷,但其背后却隐含着深沉的情感和丰富的含义。
6 ) 红酒、面包与胃癌:基督之血、基督之肉与十字架
如果不理解基督教文化,很难看懂这部影片。
在基督教中,面包是基督之肉,红酒是基督之血,人们通过食基督之肉、饮基督之血赎罪,这个罪即是原罪,是神父与之斗争的对象以及难以救赎人们的根本原因,也是那座“不断吞噬一切的祭坛”。
神父以面包红酒为食,象征他是人群当中彻底摆脱了为人的原罪的那一个。他说他的胃病决定了这种饮食方式,而后面又因为这种饮食导致了胃癌,看似因果颠倒,令人费解,其实恰恰是为了传递出一则重要信息,一种深刻的隐喻——胃癌象征殉道者被钉上十字架受难必死的结局,饮食方式象征无罪与救赎的慈悲、牺牲的精神。也就是说:无罪意味着必在救赎斗争中死去(牺牲),这种牺牲又恰恰是无罪的印证。
神父没有用诸如“信上帝得永生“之类的甜言蜜语欺骗因丧子而沉湎悲痛的伯爵夫人,相反,他以一种仁慈的诚实告诉她:“天堂不存在,上帝只存在于我们生活的这个现世。”并为她祷告。最终将她拉回了现世。
他的信仰不是那种虚幻的寄托,而是具备真正能把人心从痛苦的深渊里拉回现实的力量,正因如此,代价则是饱受误解、非议、责难,正如基督在十字架上所承受的,而对此,他总是报以沉默,如同上帝的沉默。他从未激昂地为自己辩解,抑或与他人争论。他像上帝一样厌恶惩罚,总是沉默着呈现爱的姿态,即便饱受误解。
他以绝对的清醒和诚实面向自己和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他对所以人施以仁慈,唯独对自己百般折磨,几近残酷。他赐予别人安详,自己却为绝对的诚实所体察到的人间苦难日夜折磨。这就是牺牲,是赎罪,是十字架上的真。
可是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慈悲的。
7 ) Cliche1
《乡村牧师日记》(以下简称《日记》)是布列松的第三部作品,改编自乔治·贝尔纳诺斯的同名小说。《日记》通过一系列事件对青年牧师的角色进行塑造,片中多处展开对宗教、上帝及信仰等议题的讨论,使整部影片充斥着超验主义色彩。 影片展现了布列松简约而纯粹的美学风格,即通过非职业演员的使用,旁白与镜头语言的设计等方式,来维持影片与观者之间的距离感,从而直接作用于观者的精神世界。
布列松在《日记》中启用非职业演员,很大程度上是经由前两部影片的拍摄经验,对诗意现实主义的进一步实验与探索。于他而言,职业演员的在表演上的才能恰恰使他们无法还原他所期待的真实,因为习惯的存在,那些细微的动作、神态是应当被裁去的——当观众被这些细节所吸引,便会不自主地进入到影片当中,这样一来,感受的力量就被削弱、被干扰、甚至被阻隔(这种“感受”必须要求观众保持距离,避免“共情”行为的发生,其余的面向方能打开)。“布列松希望观众关注的是面部的生理变化而非人物的心理规律。”(巴赞语)
在此基础之上,布列松大量地采用特写镜头来描摹青年牧师的精神状态(且往往是用一个慢推镜头,最终定格在青年牧师的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用一个局部来精准地表现他内心的痛苦与不被理解的焦虑。同时,简约的构图也在传达着一个讯息:影片的表达是有所节制的,画面上的留白意味着更多的阐释空间;而由此产生的疏离感成为了超验得以渗入观者感受的切口之一。《日记》中的书写镜头和画外音最能体现这种间离的效果。书写动作和旁白声音作为牧师精神世界的外化,不断穿插在摄影机的视角中,似乎在提醒观众“书写”这一事实才是现在发生的,而关于人物事件的影像则都处在另一层叙事当中,如牧师与伯爵夫人交谈一幕,旁白的突然现身打断了连续的对话,青年牧师的内心活动直白地流露出来。布列松的灵性在于,他并没有使用任何高超的技巧,仅仅依靠淡入淡出的纸笔和简单的声画关系就达成了他的目的。
实际上,“书写”动作已然与青年牧师的精神(灵魂)产生符号意义上的联系,参与到了影片的主题的建构当中。当青年牧师初来小镇,他的信仰是强烈的,书写日记的镜头也较多;当牧师开始对小镇上发生的一切有悖教义的事情感到痛苦,同时深陷怀疑与诬陷的囹圄时,托西的牧师的世俗化又给他造成巨大的影响,他的信仰开始动摇,书写的镜头也随之减少;直到牧师得知伯爵夫人在与自己交谈过后安详地死去之后,他真正确证了信仰的合理性,获得了灵魂的慰藉,于是书写的画面又再度出现。无论是环境的败坏还是肉体的羸弱都指向“囚禁”这一意象,而青年牧师在一次次受难又一步步坚定自己的信仰,他的灵魂愈发靠近上帝,以至于在托西的牧师的请求下为他祝福。大限将至时,牧师手中的纸笔落下(影片另一处“下落”是他的酒瓶砸到地上,飞溅的葡萄酒则指向献身),他最终抛弃肉体后达到终点,成功地献祭了自己,完成了“圣宠”。
别不懂装懂了。没有基督教背景就是看不懂。
A / 主角大多数时候都处于一种肢体感被剥夺的状态,为数不多的动作成为一种迟滞的征象,而书写的手则有如模拟理念的运行。与此相对应的是人物在乡村社群与教权体系中的位置,一种嵌入其中但又被排除的有形真空状态。然而在种种压抑中思绪悬浮的空间却被开辟了出来,被拒绝直接共情人物、感应神性的观众又能在某些日常细节中完成共鸣与体验。声音在《此房》里是撒旦的镰刀,在此处则是天堂回响。
日记体改编,内心独白,殉道者形象,墙上的十字架投影
布列松的第三部长片,拥有震颤灵魂的力量。影片由贝尔纳诺斯日记体小说改编,文学性浓厚,观影时总联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内心世界的冲突与斗争、信仰与现实的矛盾、灵与肉的分裂,沉重压抑,启人自省。大量的旁白和以近景特写为主的镜头编排(模糊与省略环境)使观众直接走进主人公的内心。(9.5/10)
看完《乡村牧师日记》,我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来改变自身的现状,无论是通过自我救赎还是自我毁灭~~实在是无法忍受每天和孤独痛苦地博弈了。感谢布列松,给了我充裕的两小时来自省,尽管我知道从此过后我也不会变的更好一点
1.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天堂是不存在的。上帝的世界就是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世界。然而,上帝也正是爱本身。2.桑塔格如此定义布列松的冷峻克制:以抗拒感情来产生感情。3.拍房屋用框式构图营造主人公的孤独压抑感,拍室外则有表现主义的抒情性,在牧师瘦弱身影与巨大的苦难蒙昧间形成梦魇式的对比。4.布列松使用非职业演员之始。男主要是去演卡夫卡,大概很合适。
#重看#4.5;这部虽改编自乔治·贝尔纳诺斯(力秉忠于原著,然而作者并不满意改编),但日记体的思辨口吻和精神上的探索、内心激烈的交战和自我辩驳,仍然具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或托尔斯泰的某些印记,看完本片才能明白为何布列松数度改编陀/托翁。诚如巴赞所言:“这不是一部与小说媲美的影片,而是一个独立的美学实体,它仿佛是由电影扩充的小说。”生理性的病痛与精神状态的折磨同步,在近乎苦味的纯净心火焚烧之下,他终于明白人类沟通的无望,并为自己打开通向永恒的门。
影片《乡村牧师日记》在电影史上的意义在于它为文学作品的电影改编方式提供了独特的范例。
看得我胸闷。“他们讨厌你,是因为在你面前他们自惭形秽”,面无表情的脸更写出那种撕心裂肺地痛苦。布列松把小说改成了令人窒息的挽歌,缓慢的影像加深了这种风格。
评论里那些对基督教一无所知的人就不要说啥了吧?神父本人就是一场温柔而悲伤、缓慢而盛大的殉道。他的眼睛是那么的忧郁,像被伤害的天鹅,只能用翅膀扑打着波心。
未经省察的人生不值得过,省察的人生却处于长久的痛苦和偶尔的救赎中……
长期只吃红酒泡干面包会得肺癌
忘不了这个男主角,他有一双很像卡夫卡的眼睛和忧郁。
最烦旁白多的电影,还不如看小说!
这是著名导演安德烈·塔科夫斯基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怪不得不是我的菜..
忽闪而过《面孔》《处女泉》《第七封印》《犹在镜中》……“真相不在一个梦中而在很多梦中”帕索里尼《一千零一夜》,在布列松的影像片段里的准确体现:真相不在一个由几个人物完成的单一的有目的性的事件中,而在点点滴滴遗漏的片段
利用胃癌博取观众同情,强行干涉他人私生活。
宗教代沟
我错了布列松,首先我不是教徒,看的时候没办法投入,其次我真的太疲倦了所以睡得很香。~~~
“这是电影与文学从思想到形式平等地表现出独特艺术性的第一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