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老实的《小武》
当我第一次看完影片《小武》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一些话需要说出来,可是一时之间众多的情绪和表达的欲望都在体内蠢蠢欲动,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我决定去看看别人对《小武》的评价。结果一看吓一跳,网络上那些一套一套的理论吓得我一愣一愣的。什么社会断层,什么底层生活,什么城市剖面。一位外国朋友(著名的法国的夏尔·戴松)对影片的镜头和技术做了细致的分析,最后,甚至有人把影片结尾牵扯到了“看”与“被看”的问题上,与鲁迅先生比较了起来。
看过那些评论我便再也不敢写什么了。可是,那个嘈杂、破败却受到新文化侵袭的小县城,那个穿着旧西装和鸡心领毛衣的男人一次次闯入我的脑海中。而每当看到那些场景,耳边想起那些歌声,我的心中总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堵塞着,我因此而伤感起来。于是我再次看起这部电影来。当我第五遍看完这部模糊的影片之后,我终于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我抛开那些技术理论和象征意义,发现两个字便可以概括我的真实感受,那就是“熟悉”。
熟悉,是的。作为一个在小县城里度过少年时光的人来说,电影里的场景是如此的熟悉和真实,我们的记忆是如此的不谋而合。那些站在公路边等车的人们,脸上浮现出漠然的表情;那个穿着旧西装,把衣袖挽起来的男人;闹哄哄的街道和不断宣传政策的广播;街边的台球桌和传来的枪战片声音;土洋结合的电视台和给亲友的点歌。这些事物贯穿于我的少年时光,他们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得让我重新回到了小县城里读书,让我重新坐在县城的录像厅里看着港台片。这种真实让我迷恋,它们是小城镇少年的集体回忆,让我们很快地找到自己的影子。
小武说他“只是个手艺人”,说他自己老实,笨。《小武》的画面同样显得粗糙和模糊,我相信这部片子是老实的。我相信导演只是在用画面展示他的回忆和故事,那其中并不含有更多的隐喻、暗示和象征。夏尔·戴松并不能理解中国的卡拉ok厅里用50元便可与小姐共度一段时光。可是对于我们,这太容易理解了。《小武》并没暗示什么,但导演是如此的熟悉我们的生活,他随意的选择一幅场景一个画面,便表现了我们真正的生活。
在《小武》里,我们几乎不会有一个场景觉得牵强,没有一个情节觉得突兀。里面的人物是如此等同于我们在现实中接触的人。改行后卖烟开舞厅,在电视上衣冠楚楚的讲话的小勇不正是那些“农民企业家”的一员么?舞厅老板娘圆滑的处事和说翻脸就翻脸的作风和江湖上的风尘女子有什么两样?而每每小武的出场,总是让我想起当年我那在街上走过的五叔,他拥有和小武相同的发型和表情,他穿着不合身的旧西装,卷起衣袖,沿着墙根,斜仰着头,摇摇晃晃的走向台球桌或者录像厅。
不仅是人物,影片中的人际关系、相处方式同样真实可信。小武给小勇送礼时两个人的沉默和尴尬;小武和胡梅梅在街道上的暗暗较劲以及他们的爱情;小武的父亲要小武和大哥一人出五千以资助贫穷的家,保护二哥的亲事;还有那位年长的警察和小武,他对小武如同长辈一般的温情;还有小武的朋友对小武的劝告与帮助。这些从没出现在其他中国电影中,但它们却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符合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所看到的,它们随时发生在社会的各个角落,它们已根深蒂固地扎根于社会生活中,扎根于我们的社交方式和习惯。一旦把它们搬上电视,我们看到真实的自己在上面表演,便只能受到感染,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动和体会。
熟悉而真实的人物与故事让我沉浸其中,沉浸其中的我跟随着导演达到了情节的高潮。这样的高潮来自于《爱江山更爱美人》那一段。外国朋友也许并不知道这个场景的意义,可是对于一个传统的中国男人来说,这一个时刻弥足珍贵。我们如同小武一样沉默压抑的生活,只有在那些特定的时机,我们的压抑才会瓦解,我们的心中充满豪气,我们要在卑微的生活、平凡的身份中维持着这份豪气。《爱江山更爱美人》这首歌本身便是江山美人的豪情潇洒,这首歌体现着孤单的个体能够获得的虚幻的幸福。小武得到了这种幸福,他拿着舞厅的假花献给胡梅梅,接受着胡梅梅把他当大款来傍的要求,举起酒杯很豪迈的喝酒。在音乐的烘托中卑微的人终于获得了男人的尊严。
而我是如此熟悉这样的时刻,那种虚幻的英雄梦想充盈在每个男人心中,可是现实中我们却不得不低贱的生活,受尽打击,沉默而脆弱。我见过很多个男人在喝醉后狂乱的放纵,我见过他们炫耀着他们值得或不值得炫耀的经历、才能、家产、事业、人际。小武,这个被朋友背叛,处于社会转型期内动荡不安的平凡人,这个在小县城的夹缝中维持着生存与尊严的小偷,终于在这一时刻获得了虚幻的自尊和满足,获得了左手江山右手美人,获得了豪情大丈夫的假象,他举起酒杯大口喝酒,他搂着他的女人风流倜傥,他拥有他的兄弟酣畅淋漓。他在这一刻获得了释放。
而对于我们来说,我们感动于导演终于拍出了我们的真实。屏幕上已充斥太多功成名就的正面形象,太多令人生厌的和平景象。看到这样真实的自我满足,平凡人能够获得的短暂的幸福,我们不能不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便是真实的贾樟柯,这便是他带给我们的真实和感动,这个个子不高的男人拥有一种真实的生活态度,虽然学习了众多理论,但他保持着诚恳的面对生活的态度。在阅读了他的一些访谈之后,我发现了他对生活的迷恋。他用老实的、坦诚的、物质的画面给了我们回忆中熟悉的场景,然后让我们穿越这些物质性的场景,看到他真正要表达的生存的拘谨、夹缝中的悲苦、动荡社会的不安,以及平凡人虚幻的感动。
而正是这种生活态度,使他才能获得最真实的生活的剖面,才能对生活中各种人、各种人际关系了如指掌,才能明白生存中的压抑和放纵。他才能拍出《小武》,让这个不被政府允许却让我们同情的小偷如此的鲜活,如此的贴近生活。这便是老实的《小武》所具有的力量。
这种老实不属于戴着墨镜营造情调的王家卫,不属于被色彩和票房迷住眼睛的张艺谋,不属于擅长在宏大背景中进行叙述的陈凯歌。这种老实的特质,它只属于真实生活着的贾樟柯。
2 ) 《小武》电影剧本
洪南村外公路边,上午
小武站在公路边等车。
早晨八九点钟,太阳刚刚升起。初春的田野里有一层淡淡的薄绿。远处寸草不生的山坡下是村办炼铁厂的全景,两座高大的烟囱在冒着浓厚的烟雾。
小武穿着一条腰大的草绿军裤,一双平底儿板鞋露着白边,旧西服搭在肩上。他用火柴点着公主牌香烟,猛吸几口。他显然对公路上还不来车有点不耐烦。
远处炼铁厂的高音喇叭在放着歌曲,几面红旗向东飘摇。
汽车由远而近的声音。
小武伸出胳膊,一辆风尘仆仆的东风牌旧式客车停在了路边。
司机助手把头伸出窗外大声吆喝着:去哪儿?
小武:进城。
序场(用抓拍的素材,在后期剪接时增加的内容)
公路边,不知名的一家人在疲倦地等车。父亲默默抽着烟,女儿蹲在地上低头打吨,处在青春期的儿子举目四望。
画外音,赵本山的说唱:
点就有呀,六六六六六
哥跟小妹的感情厚
五魁手呀,别脱扣
孤独寂寞多难受
四喜四喜两将就
让我一次爱个够
哥俩好啊,八路通
革命的小酒整三盅
天天醉啊,顿顿蒙
喝出一个亚洲雄风
电影《小武》(剧本与实拍时的改动对照)
靳小勇的哥们 胡梅梅的靠山 梁长有的儿子:小武
(影片完成后,为了便于发行,片名简化为《小武》)
二、客车上,上午
车门“轰隆”一开,小武刚一上车,汽车就开动了。小武伸手拉住栏杆,露出手臂上的刺青:一条小龙和依稀可见的四个字“有难同当”。
车里人没有坐满,但行李很多,有些拥挤。阳光从车窗上斜射进来,空气里的尘土在狭小的空间里荡漾。
司机的助手很费力地从副手座儿上跨越着地上的行李,走到小武身边。
助手:师傅,买一下票吧!
小武没有看助手一眼,径直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旁边是个戴鸭舌帽干部式的乘客,
乘客下意识地往里坐了一下。
助手跟了过来:师傅,买一下票。
小武抬起头看着助手没有马上回答。
助手握着票的手停在了空中。
小武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是警察。
助手犹豫了一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
小武身边的乘客把头扭向了窗外。
窗外,公路两边的白杨树刚刚抽出了绿芽,广阔的田野依偎在远山的怀抱里,天气显得有些温暖。
小武:几点了?
干部样子的乘客伸出胳膊。
小武伸手拉住他戴表的胳膊,脸凑过去看时间。
小武身体舒展地靠在靠背上。
干部乘客又把目光推到了窗外。
前面车窗上挂着的毛泽东像在跳动。
小武闭上了眼睛。
车里很安静。
小武的手熟练地伸进了旁边干部乘客的衣兜儿里,掏出了钱包。
乘客还在向窗外眺望。
窗外,木材厂、预制板厂在视野里游动,这已是汾阳县城的边缘。
三、汾阳县城西门口,上午
客车还未停稳,小武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车门“轰隆”一声关上,客车向远处开去。
这里是县城的三角地,一些开往外县的小客车在等着乘客。进城农民的机动三轮车和穿城而过的高档轿车交汇在一起。木兰轻骑、自行车和人流纵横交错,一片混乱。
小武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路边的邮筒边,将刚才扒到的钱包打开,取出了钱物,然后将干部式乘客的身份证扔进了邮筒。
前面不远处,有一群人围在阳光下看墙上的告示。
小武凑了过去。
白色的告示上工工整整地印着县法院的通告,上午十一点将在体育场召开公判大会,一些不法分子将要受到严处。小武在通告上寻找到自己所熟悉的名字:郑钢铁、李二宝,……。
小武离开津津乐道的人群,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发呆。暖暖的阳光照着他。
路边的有线广播里反复播送着省政府关于开展‘严打”斗争的通告,城里的人们依然平静地走来走去,混乱又有秩序地往来。
一辆自行车从他身边驶过,骑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叫更胜。
更胜回头,看到了小武。
小武还在发呆,也不知道他是在听严打的广播,还是在想着其它事。
更胜一只脚撑在地上,回头喊道:小武!
小武回过神来。
更胜:小武,你干嘛去呀?
小武:到鼓楼底。
更胜:走吧,我骑车带上你。
小武紧跑了几步,跳上了更胜的自行车后座。
四、县城中央街道,上午
更胜用力蹬着自行车:对了,有件事!
小武:怎么了?
更胜:昨天有个孝义人来给我送货,走的时候钱包给人拿了。钱不要紧,给弟兄们花吧,可是里面有身份证,不好办,身份证不好办,看能不能帮着找回来。
小武:昨天什么时候丢的?
更胜:天快黑的时候。
小武:在哪儿丢的?
更胜:车站那一带。
小武:我给你问问吧!
更胜:行。
小武不说话。
更胜也沉默。
自行车穿行了阳光中的街道,两边刚刚开张的店铺一掠而过。
更胜:小勇这会儿混得很油,昨天又在电视里看到他了!
小武:嗯!
更胜:听说还去了趟韩国!
小武:啥韩国,北朝鲜。
更胜:嗯,反正听说他出了趟国。
五、靳小勇家院子里,上午
一台简陋的M90OO摄像机对着节目主持人,节目主持人手持话筒,表情丰富地用标准的普通话说着:各位观众,明天我县著名企业家靳小勇先生将要举行婚礼,我谨代表汾阳电视台“荧屏点播”节目组向靳小勇先生表示祝贺。
靳小勇穿着一身西服,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目视摄像机镜头:谢谢!
主持人:靳经理,明天是您新婚的大喜之日,有众多的观众朋友要通过我们的栏目向您点播节目,恭贺新婚之喜。请您为我们的观众讲几句话。
靳小勇:汾阳的各位父老乡亲,亲朋好友,首先感谢大家对我多年关心和帮助,值此本人结婚之际,我谨向多年来关心汾阳恒通商贸公司的各位领导、朋友表示感谢。我公司决定,捐款三万元,用于汾阳县的希望工程。
主持人:好,我们的“荧屏点播”节目现在开始,首先是汾阳县粮食局的二虎、有生、建云为靳小勇先生点播的一首歌曲《心雨》。
采访结束。
靳小勇双手作揖:哎呀,感谢感谢,感谢!
女主持人:别这么客气,应该的。
靳小勇:走,走,里边坐。
摄像师:算了吧,算了吧,车在外面等,还有别的采访呢。
靳小勇:不要着急,喝上口水。
女主持人:真的不了,你快忙你的吧!
靳小勇从兜儿里掏出几张红色卡片,翻了翻挑出了两张:这是二位的请柬,明天一定要来喝酒。
女主持人看着卡片:喜酒是一定要喝的。
靳小勇向屋喊道:二宝,快,快,他们要走了。
二宝从屋里出来,给女主持人和摄像师一人塞了两条烟。
二宝手里还余着两条烟,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这两条我去给开车的师傅。
两个人推辞。
女主持人:快不用麻烦了,你留着明无婚礼上待客吧!
靳小勇:咳,做的就是个烟的买卖,还能没弟兄们抽的两根烟?
摄像师:那我们走了。
几个人向院门外走。
六、街上,上午
靳小勇把电视台的人送到门口,一辆印有“FYTV”(汾阳电视台)字样的面包车停在外面。几个伙计正在滚着圆桌进门,还有几个人都在为婚礼忙碌着。
靳小勇:回去告诉李台长,十二万分地感谢!
女主持人:一定转告!
司机也从车窗外伸出胳膊挥了挥手。
几个人挥手道别,面包车向街口驶去。
二宝小心翼翼地说:对了,刚才你妈问我,有没有给小武发请柬。
靳小勇:小武?
二宝:嗯。
靳小勇不耐烦:老太太怎么想起他来了?
二宝:刚才老太太问了我一声。
靳小勇:哎哟,忘了。
二宝:那我叫人告他一声去。
靳小勇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挥挥手说:算了,算了,那么多人,他来干什么呀?
七、鼓楼底边。小吃摊里,上午
粗木制造的桌子边,坐着四五个年龄、身份不一样的人。他们看起来是熟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中年男人:他老子正好回来,回来一看,儿子手上一手血,就知道不好,那鬼对他爹说,反正事情我已经做下了,你看着办吧!他老子害怕,怕把自己也给杀了,就说,这样吧,我去找个小平车来,咱们赶快把东西弄走。
青年:他老子是干什么的?
中年男人:听说原来在火柴厂,后来去了介休。
店主在阴暗的角落里拉着风箱,他抬头向帐篷外看了一眼。
小武走了进来。他是这里的熟客了。
店主:来了?
小武答应了一声,坐下。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使白布显得透亮耀目,一缕光线从上面的缝隙中洒落而下,将一条亮光投射在粗木桌子上。
小武坐在白布前,掏出烟点上。
店主:今儿还是面?
小武:打上颗鸡蛋。
店主:荷包?
小武:行。
旁边几个人还在谈论着。
中年男人:这鬼算是又赶上了,赶上了严打,今天非枪崩不可。
青年:我听杏份商场的人说,昨天武警去买了几副墨镜,还有口罩,白手套。
小武埋头吃着饭。
这时,外面进来两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一下围坐在了小武身边。他们是三兔、权有、志刚。
小武:六宝再弄上三碗面。
店主六宝忙活了起来。
旁边那群人吃完了,起身结账走了。
小武看着这几个人走出帐篷,开口说话:冬冬呢?
三兔:没来。
小武:没出事儿吧?
三兔:没事儿。
权有接过话来:没事,昨天晚上我还在他家要了一会儿呢。
小武:昨天是木是挑了(偷的)一个孝义家的皮子(钱包)?
三兔:孝义家?
小武:在车站上。
权有:我挑的。
小武:身份证呢?
权有:扔了。
小武:寻回来。
权有吃惊地问:咋啦?
小武:他是更胜的朋友。
三兔见四下无人,掏出一叠钱扔在桌上:这是昨天的。
小武数也没数,抽出一张五十的,转身扔给店主:六宝,给你。
店主:哎呀,多了,多了。
小武回过头来,店主也便不再推辞。
小武指着桌子上的钱:你们分了吧,这几天天气不好,不用下地了。
三兔:没事吧?
小武:你问我,我问谁?
志刚见谁都不动筷子,急木可待说:吃饭吧。
小武点点头,几个人埋头吃饭。
八、街上,上午
“FYTV”的女主持人采访正在街上进行普法活动的几个法院人员。
一个法官模样的干部很不熟练地拿着话筒:这次活动主要是为了普及新刑法,这个新刑法……
另一边一个情绪激动的中年人正在向一个法官诉苦,一边说,一边挥舞着双手:二百四十元,一万块钱才给了我二百四十元,这是怎么回事吗?
九、街上,中午
已经是中午时分,马路上阳光充足,人来人往。
小武和三兔、权有、志刚沿街而行。
路边的有线广播还在播出“省政府关于严打斗争的通告”。
小武:听见了没有?
三兔等人:听见了,听见了!
小武:这几天你们谁也别逞能,别再弄个顶风作案,不值得。
三兔等人连连称是。
到了十字路口,小武摸摸身上已经没烟了,问几个徒弟,也都没带烟。街对面有一个烟摊。
小武:去,买盒烟。
三兔横跨马路。
写有“fYTV”字样的面包车停在马路对面离烟摊不远的地方。
三兔向烟摊走去。
女记者和摄像师拿着话筒,摄像机在寻觅什么,司机和卖烟的说着什么,显然是要把烟出手。
三兔走得越来越近。
小武和权有、志刚在马路这边说笑着。
突然女记者手持话筒走向三兔,摄像机开机,拍摄着。
三兔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还在往前走,女记者伸手抓住三兔。采访话筒指在三兔的嘴边。
女记者:小同学你好,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三兔好像一下子没有了思维,眼睛呆呆地望着摄像机镜头。
周围一下围满了旁观的群众。
女记者:小同学,你知道今天全省在开展什么活动吗?
三兔的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街那边,小武迅速地越过马路,走了过来。
女记者:你知道什么叫严打吗?
三兔在人群中哑口无言,木然地看着话筒。
小武在人群外紧盯着三兔。
女记者有些失望,把话筒举到围观的一个中年人嘴边,又开始问同样的问题。
三兔还愣在人群中。
小武伸手抓住三兔的衣服,半推半拉地挤出人群。
三兔迷迷糊糊地跟着小武过马路。
十、回春药店,下午
更胜双手抱着孩子。
药店里没有顾客,阳光从窗户上均匀地洒落,药柜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示出很好的木质。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有关战争的电视剧。
小武脸上带着笑容,摸着孩子的脸:来,给叔叔笑一个。
更胜摆弄着孩子的胳膊,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小莉莉,笑一个,笑一个,给叔叔笑一个。
小莉莉手捧一个大芒果,一下把脸埋在了父亲怀里,然后不时回头偷看小武一眼。
小武伸出双手拍了拍:来,来,小宝贝,叔叔抱一抱。
更胜隔着柜台,把孩子递了过来。小武笨拙地接住孩子,抱在了怀里。
孩子伸出双手,拌着身子要找父亲。
小武一下把孩子举在空中,抬着头朝孩子做着鬼脸,孩子慢慢地笑了起来,嘴里“呀,呀”地发着声音。
小武:弄出个这东西来也挺好玩的。
更胜笑笑,眼睛紧盯着自己的孩子。
小武举着莉莉晃来晃去。
更胜把尿布垫在了柜台上,小武把孩子放在了上面。
更胜:找着了吗?
小武:什么?
更胜:身份证,孝义家的。
小武从西装口袋里取出身份证递过去:差点忘了。
更胜接过身份证看看,把身份证放在柜台上:这两天别弄了,这么紧。
小武:停了,不做了。
更胜:为什么不学着做买卖呢?你看靳小勇,这会儿可要大了,听说又要在西门外起楼了。
小武摇摇头:我没他那脑子。
更胜:这会儿的买卖有胆子就行了。
正说着,外面一阵响动,一下进来七八个公务人员,派出所的警察郝有亮跟在后面。
更胜:这是要干什么?
公务员:你是老板吧?
更胜:嗯。
公务员:我们是城建局的,今天会同工商、税务、公安联合办公,咱们汾阳要建市了,这你也知道,撤县建市,城建也要跟上,所以这一片房子,这一片房子都要拆迁。
郝有亮看到了小武,小武假装没看见郝有亮,在逗孩子。
更胜在和城建局的人谈话,丈量药店的平米数。
郝有亮走上前来:梁小武。
小武:呀,郝老师!
郝有亮:见了我的面也不打个招呼?
小武:没看见。
郝有亮:不理我?
小武:不是,不是,我是没脸见你。
郝有亮:现在干什么呢?
小武:瞎弄点儿买卖。
郝有亮:听见广播了吗?
小武:听了,我现在这么本分,没事的。
郝有亮掏出根儿烟点上:本分点吧,本分点好,你看你们原来的一伙子,现在差不多都改好了,你看看人家靳小勇,啊,经理,是大老板,是县劳模。
小武:他机遇好!
郝有亮:这不,明天就要办事了,新婚妇子长得跟倪萍似的,老婆也娶上了。你哪,对象上了吗?
小武诧异地:什么,明天他结婚?
郝有亮:对啊,这不,还给了我一个红片片。
郝有亮从兜儿里掏出了一张红色的请柬,小武接过来看了看。
更胜的老婆这时从后院出来,又是递茶,又是上烟,几个公务人员坐在店里和更胜谈事儿。
小武将请柬还给郝有亮。
郝有亮看着小武。
小武站起来胡乱打了几声招呼,便一个人走出了药店。
其他的人在和更胜谈拆迁的事儿,郝有亮喝了两口茶,看到了柜台上的身份证,顺手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十一、南熏搂下面,下午
吴胖子眯着眼,正在对准黑球。
吴胖子正要打球,小武从一旁走过,一下子把黑球从桌面上取走。
吴胖子把杆儿交给别人走过来。
小武:靳小勇结婚你怎么不告诉我?
吴胖子:他没告你?
小武:没有,你怎么不告我一声?
吴胖子:他结婚,又不是我结婚。
小武:少废话,他有没有告你?
吴胖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告诉我了。
小武不说话。
吴胖子:他肯定是忙,顾不上。
小武蹭地一下站起来,向远处走去。
吴胖子追上来:他不告你,还省一份礼钱呢!
小武回头把黑球丢给吴胖子,叫道:你别多说了。
十二、靳小勇家院子里,下午(因感觉视点分散,实拍时修改)
靳小勇站在院子里在指挥人搭蓬布,打炉子,放桌子。小勇见到小院里还是很混乱,就大声训斥着伙计。
(原剧本,实拍时删去)
二宝从屋里出来:小勇,你妈叫你。
靳小勇搓搓手上的泥,回了屋里。
(改为)
这时小勇的手机响了。
小勇:喂,怎么了?
十二A、街头公用电话,下午(实拍时增加的场次)
吴胖子在打电话。
吴胖子:我觉得你还是告诉小武比较好,因为结婚这是大事。不要把这礼短下……这对我来说无所谓,是不是?我把话说到就对了。
十三、靳小勇家,下午(实拍时修改)
(原剧本,实拍时删去)
靳小勇的妈在坑上拿着一张红纸折起来,在剪“喜”字。
靳小勇进来。
母亲:该告的人都告了吗?
靳小勇:告了!
母亲:小武呢?
靳小勇:你别操这份闲心了。
母亲开始嘴叨:妈说这话准保你不高兴,不管小武现在怎么样,你们是朋友,以前对你不赖,现在你要结婚了,这个礼,这个礼咱们不能缺。
靳小勇不说话,低头擦着皮鞋。
母亲:你俩可不一样啊!
靳小勇在系衬衫袖口的扣子。
母亲:你听见了没有?
靳小勇:净瞎闹,明天来那么多人,都知道他是千什么的,你让我怎么弄啊。
母亲:我不嫌丢人,你把他叫来吧。
靳小勇:你还要怎么样呢?是不是明天想一个客人一个客人地跟人家说,你的儿子当过小偷,原来也是三只手?
母亲: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啊?
靳小勇:知道又怎么样?知道又怎么样?
母亲叹了口气:由你吧,由你吧!
靳小勇:我没时间跟你费话了,一车烟还在军渡扣着呢!我得去找人。
母亲还在嘴叨:咱别缺了礼。
靳小勇拎着外套走了出来。
(改为)
靳小勇家院门外,下午
靳小勇在院子前的空地上一边打电话,一边走来走去。
靳小勇:明天来那么多人都知道他是做甚的。你叫我咋弄呢。你是不是想让明天的客人想起我也当过三只手。是这意思不是?行了,行了。我的一车烟还在军渡扣着呢。我还得赶紧找人去。就这吧。
十三A、街头自行车铺前,下宁(实拍时增加的内容)
小武在严打的广播声中,默默吸烟。《霸王别姬》的音乐声起。
十四、巷子里,黄昏之前
《霸王别姬》的音乐声中,靳小勇提着手提电话从自己家的院子里心事重重地出来。
靳小勇一边往外走,一边往身上穿西服,然后努力地整好领带,系上扣子。他的衣着一丝不苟,神情严肃地走在巷子里。
十五、家用电器店前,黄昏
音乐仍在继续,唱诗班似的有宗教感的音乐声中,小武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行人。
小武的目光中,街上各色人等匆匆忙忙地往来。音乐无比悲情,马路上有一种苍生如鹊的感觉。
家用电器商店外摆着一个货摊,各种各样的音响、录音机在展销。一对男女在试听一台录音机,这时观众知道了音乐的出处。
小武振作了~下精神,将西装脱下,挂在左手上,向那对男女身边靠近。
买录音机的男女在对录音机品头论足。
小武的手伸向了女买主的衣兜。
突然,售货员伸手关掉了录音机,音乐嘎然而止。
小武一惊,伸进女买主衣兜儿里的两个手指迅速撤出。
音乐停止后,露出了有线广播中的声音,正在播放有关全省开展的严打的新闻。
小武连忙装做在挑录音机。
售货员:行不行?
女买主:让我们再听一听。
小武重新靠近了女买主,偷出了钱包。
音乐声中,小武若无其事地走入人群,混迹于人群。
十六、僻静的小巷,傍晚
夕阳已经西下,天还没有黑。
蓝色的天光中,小巷幽静深长。远处有几个小孩子在跳皮筋,依稀传来他们的儿歌声。
小武吹着口哨从公共厕所(实拍时改为将身份证投入街边信箱)里出来了,沿着胡同向大街走去。
小武口哨吹的曲子,正好是前面录音机里的音乐。
十七、街口的信箱旁,夜晚(实拍时删去)
街上,华灯已经初放。
小武走到一个信箱旁,看看四下没有人注意,从兜里掏出五六个身份证,迅速塞进了邮筒,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小武刚走开,一个穿着邮电制服的小伙子便骑车过来。他掏出钥匙,打开邮筒。
十八、邮局,天刚黑
宽而高的柜台后,一个邮电职工在盖邮戳,“膨膨”的声音在空荡的营业大厅内回响。
一双手在翻看着一撂身份证。
郝有亮把身份证放下,旁边有人给他点上烟。
郝有亮抽了一口,又把桌子上的身份证摊开。
邮局的人:上午十二点开了一次信箱,只发现了一个,刚才一下子这么多,都在三皇庙巷那个信箱里。
郝有亮陷入沉思中。
十九、更胜的药店外,夜
更胜的药店外有人在爆米花。乙烯灯把小摊照得很亮。
药店已经挂上了门板。
小武推了推,门虚掩着,便走了进去。
二十、药店里,夜
店里掌着几盏电灯。
更胜一个人在灯下认真地用小秤称着中药。
小武走了进来,返身把门插上。
更胜:有事?
小武不说话,从里面的兜儿里掏出有零有整一大堆钞票。
更胜把秤往柜台上一丢:你不要命了?
小武没有理会他:给我换成整的,一百一张的。
更胜情绪激动:不知道这两天紧吗?你怎么又去弄了?
小武不愿多解释:我急着要钱。
更胜:你急着要钱也得考虑形势,这,这,不行跟我说一声,我借给你。
小武:跟别人借就没意思了。
更胜:怎么了?你妈病了?
小武摇头。
更胜:出事了,要躲几天?
小武:不是,不是。
更胜:那怎么了?
小武:小勇明天结婚,我得给他上点儿礼。
更胜:什么?
小武:上礼!
更胜:上礼值得吗?
小武低下头不说话了。
更胜点了点钱,打开自己的钱柜,把零钱放进去,又抽出几张一百的给了小武。
更胜:靳小勇告诉你了?
小武胡乱答应了一下,把钱整在一起。
小武:给我张红纸,包一下。
更胜去找红纸,小武看旁边放着一杆秤,便把钱放进去称了称。
更胜:又不是金子,称它干啥呀?
小武:那年我俩身上带着四毛一分钱,从汾阳一直挑到北京。我俩晚上瞎聊,我说等他结婚,我要送给他两斤十块一张的钱。那时候没有一百的大票,大团结就是最大的了。
更胜:那你也犯不上冒这个险,靳小勇又不缺你这几个钱。
小武看看胳膊上的纹身: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俩不一样。
二十一、靳小勇家,夜
院子里亮着几盏大瓦数的灯泡,三个霸王炉子闪着蓝色的火苗,几个厨师在忙碌着。炸糕在油锅里发出“妹妹”的响声。靳小勇站在院子里指手画脚,几个手下左摆椅子,右摆凳子。他满意地看着这院子里。
小武不知不觉出现在他的身后。靳小勇没有发现小武,仍然催促着人们干活。小武三言不发地看着靳小勇。靳小勇回头,看见了小武,显得有点尴尬。两个人瞬间的沉默。
靳小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过来了?
小武:嗯。 靳小勇。你看我忙的。
小武:你先忙吧!
靳小勇:没事,没事,走,进屋里吧!
两个人往厢房里走,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人喊靳小勇。
靳小勇:等我一下。 小武一个人先进了厢房。
二十二、厢房里,夜
房间似乎变成了仓库,整箱的香烟摆放在一起挡住了一面墙。小武坐在灯下,等了会儿不见靳小勇来,便掏出一只香烟,发现自己没有带火。桌子上放着一个手雷形状的打火机,小武顺手操起来为自己打火,他的手一按,打火机喷出火苗的刹那,传来了刺耳的电子音乐,正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小武觉得好玩,反复摆弄着,音乐或起或落,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靳小勇端着一碗炸油糕进来,小武把打火机放在桌子上。
靳小勇:吃吧,刚炸出来的。
小武:我刚吃饭。
靳小勇把筷子摆在小武面前:尝尝!
小武指着油糕:这是干嘛呢?
靳小勇掏出根儿烟,慢腾腾地点上:我明天结婚。
小武不说话。 靳小勇:你这一段怎么样?
小武没有接话:结婚也不告我?
靳小勇不说话。 沉默一段时间后,小武:你他妈看不起我。
靳小勇:不是。
小武:别他妈的说你忙,别他妈的说你忘了,你为什么不告我?结婚为什么不告我?
靳小勇口气放缓: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劲!我也不准备大办。
小武:不准备大办?勤俭结婚?
靳小勇:就几个亲戚。
小武:哟,郝有亮什么时候成你家亲戚了?吴胖子,还有吴胖子。
靳小勇不说话。小武:你他妈变了。靳小勇不说话。小武:你他妈变了。
靳小勇:别这个他妈的,那个他妈的,老是他妈的。
小武一下瞪起了眼睛:我操,你跟我急?你敢跟我急?
靳小勇:我忘了,我忘了还不行吗?
小武:你他妈是忘了! 靳小勇再次沉默。
小武掏出钱来,扔在小勇腿上。
靳小勇:这是干什么?
小武:礼!
靳小勇:钱?
小武站起来:我走了。
靳小勇:不行,不行。
小武又坐下,掏出烟来,拿起那个手雷打火机为自己点上,无意识地将打火机放进自已兜儿里。
靳小勇:这个钱我不能要。
小武:你的喜酒,我也不能喝?靳小勇叹了口气,然后是长长的沉默。
小武:知道了,知道了!靳小勇看着小武。小武站起来,要往外走。
靳小勇坐在椅子上,拿起红包:这个拿走。小武看着靳小勇。靳小勇看着小武。
小武没有接红包,径直解开了靳小勇拿红包胳膊上衬衫袖口的扣子,然后卷起了他的袖子。小武:你自己看看吧!
在靳小勇的上,有一条同小武一样的纹身,一条小龙旁边写着:有福同享。
小武走出了房门。
二十三、小酒馆,夜
小酒馆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全县不法分子落人法网的消息(实拍时略去此信息)。小武点了菜,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看新闻。新闻结束后,开始播出“荧屏点歌”,女主持人简短的介绍后,靳小勇在侃侃而谈。(原剧本,实拍时删去)小武:关了,关了!老板:我们听听歌!电视里开始播入为靳小勇点播的歌曲《心雨》。小武:再不关我可砸了!老板扫兴地关上了电视。(改为)小武低头喝闷酒。
二十四、靳小秀家厢房,夜
靳小勇一个人在看电视,电视里在播出为他点播的歌曲《心雨》。靳小勇想抽烟,但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靳小勇愤愤不乐地骂了一句:傻B。——实拍时删去)(改为)靳小勇无奈地继续看电视。
二十五、小酒馆,夜
女服务员在上热菜。小武往嘴里塞了支烟,拿出打火机。打火机的火光一闪,同时传出了音乐。小武一愣松开手,音乐停止。他看了看打火机,突然醒悟过来,又为自己点烟。干燥而单调的《致爱丽丝》的曲子在酒馆里回荡。 …………
胡梅梅浓妆艳抹,一条黑色的假皮短裙,上身是紧身的衣服。
小武突然“哈哈’她怪笑了起来。胡梅梅停止了唱歌,用手推了一下小武,操着东北腔问道:你笑哈呀?
小武没有停止怪笑:没事,没事,唱吧,唱吧!
胡梅梅佯装生气的样子:我不唱了!
小武一脸正色:你不唱怎么能行呢?我花钱就是来听你唱歌。
胡梅梅:卡拉OK,卡拉OK,就是两个人唱,自己不唱多没意思啊?
小武:唱吧,唱吧。
胡梅梅:不行,我要听你唱!
小武:我不唱。
胡梅梅站起来,打开门一角,朝外面喊道:大姐,放几首对唱!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蓝底,接着在找歌,图像快速闪动,没有声音。胡梅梅:这可是两个人唱的。
小武:不行,不行。
电视里开始了《心雨》的前奏。胡梅梅唱道: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轮到男声的时候,胡梅梅把话筒送到小武面前。
小武:你唱,你唱。
胡梅梅:这是男声!
小武:一样,一样,你唱吧!
胡梅梅:你不会唱《心雨》?
小武:不会。
胡梅梅:那《我听过你的歌》呢?
小武:啥时候?
胡梅梅:那是歌名。
小武:我说哪?
胡梅梅:《纤夫的爱人》、《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呢?
小武:不会。
胡梅梅:不可能!
小武:真的不会。
胡梅梅:你不想唱,那我们跳舞吧!
小武:我不会跳。
胡梅梅:我带着你跳。
小武:你想跳,你跳吧。
胡梅梅:我一个人怎么跳啊?
小武:随便跳两下,让我看看。
胡梅梅去拉小武。小武说:别跳了,别跳了,坐下来聊会儿。
胡梅梅坐在沙发上。小武喝了口茶。
胡梅梅:又不唱歌,又不跳舞,你来歌厅于什么呀?
小武:坐会儿。
胡海梅:你可真有钱,花五十块钱来这平坐着?
小武:嗯。
两个人沉默,电视里是《纤夫的爱》的伴奏旋律。
小武咳嗽了一声。胡梅梅跟着咳嗽了一下。小武吸了一下鼻子。胡梅梅跟着夸张地吸了两下鼻子。小武看着胡梅梅。胡梅梅自己笑了起来。
小武:你笑什么呀?
胡梅梅:你不是要跟我聊吗?
小武:聊吧!
胡梅梅:聊啊!
小武:你叫胡梅梅?
胡梅梅:啊,我叫胡梅梅。
两人沉默。胡梅梅看着小武。小武嗑着瓜子,很清脆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把瓜子皮放在茶几上。胡梅梅自己摆弄着自己的头发。电视里,正在播放《明明白白我的心》的伴奏带。电视机里花花绿绿的色彩两个人都无心去看。两个人保持距离,彼此沉默。
二十六、歌厅包间外的小厅,下午
小武从包间里走了出来。老板李艳丽迎了上去,操着浓重的京腔说道:哟,不玩会儿了?
小武摆摆手说:老板,你们的人可不行哪。
李艳丽:这是怎么了?
小武:我花五十块钱,就让我干坐着?
李艳丽:怎么会呢?来我们梦巴黎,哪个不是玩个开心,跳个潇洒。
小武:我让她唱歌她不唱,让她跳舞她不跳。
李艳丽:不可能。
胡梅梅也从包间里走了出来。
李艳丽:梅梅,怎么回事?人家小武对你的服务可是不满意。
胡梅梅:我让他唱歌他不唱,让他跳舞他不跳。
李艳丽:没跟你说过吗?小武那是我兄弟,他不唱歌你给他唱两首,他不跳舞你带他跳两曲哪!胡梅梅不说话。
小武:算了,算了,结账。
二十七、
李艳丽推操着小武:这可不行,怎么能让我弟一肚子不痛快地走呢?走,走,进去再玩会儿。
小武:不了,不了。
小武掏出了一张一百元的整钱。李艳丽:没零的?
小武:没有。
李艳丽:这样吧,多花五十块钱,让梅梅陪你出去散散步,消消气,赶天亮前让她回来。呀,你看什么天亮,这我不就亏了吗?天黑以前一定把她送回来。
小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艳丽看着胡梅梅:快陪小武兄弟去啊!
二十八、梦巴黎歌厅外,下午(原剧本,因与二十九场情节相同,实拍时删去此场)
小武和胡梅梅从歌厅里走了出来。小武:去哪儿?胡梅梅:钱你也出了,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小武推了一下眼镜:你说吧!胡梅梅:那就往前走吧。
二十九、汾阳市场,下午(实拍时修改)
正是暖暖的午后,街道上行人不多,两边的商贩嘻笑聊天。街道两侧的仿古小二楼上几乎全是歌厅,歌厅都有统一的门面和一些相同的名字“大上海”、“维也纳”。一些歌女因为没有生意,懒散地坐在歌厅前晒着太阳。门上的小牌写着:空场。(原剧本,实拍时删去)
胡梅梅像电视里做洗发水广告的女郎一样甩着头发:你这人怎么那么坏啊?
小武走在她前面,头也不回:你才知道啊?
胡梅梅放大了嗓子:恶人先告状,你让我以后怎么混啊?
小武学着东北人的口音:你于哈呀?耍呢?耍大刀呢?
胡梅梅笑了起来:你这会儿怎么活泛起来了?你看刚才,跟木头似的,第一次逛歌厅吧?
小武:你他妈的笑我?
胡梅梅:没有。
小武:妈的,满大街是人,我没事儿。人一少,就心慌。
胡梅梅:你是干什么的?
小武:你看呢?
胡梅梅:反正不是好入。
小武:你不怕我?
胡梅梅:怕什么?反正我也不是好人。
小武:你看,刚才唱歌的时候这么痛快就好了。
胡梅梅:我还不痛快啊?你该不是想让我强奸你吧?
小武想发火,又觉得好笑。
到了十字路口。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胡梅梅:去哪儿啊?
小武:妈的,去哪儿呢?
胡梅梅:你没地儿哪?
小武:没有。
胡梅梅:那这样吧,你先陪我去打个电话。
二十九A、西门外汾州市场马路
小武和胡梅梅并肩走在街上。胡梅梅:这是要去哪?小武沉默,看了看高出自己一头的梅梅。胡梅梅像发现了什么,说到:我今天不应该穿高踉鞋。小武默默地走上路边的台阶,顿时比梅梅高了许多。胡梅梅笑笑说到:你咋不往楼上爬呢,那不更高?小武急步走上路边的楼梯,在市场的二楼上行走。二楼上有许多歌厅,诸如“维也纳”、“红河谷”。
二十九B、西门外汾州市场楼梯出口(实拍时增加的内容)
胡梅梅等在路边,小武从楼梯上走下来。
胡梅梅:小性格还挺倔的!
小武:回去吧。 胡梅梅:那好吧,我回去了。
胡梅梅向远处走去。
小武:我那五十块钱就这么挣了?
胡梅梅走回来:你这人也太没劲了吧。不是你让我回去的吗?
小武:你他妈才没劲呢。
胡梅梅:怎么才叫有劲呢? 小武沉默。
胡梅梅:这样吧,先陪我打电话去。
三十、街头电话亭,下午
小武蹲在马路边上,胡梅梅在拨电话。小武掏了根儿烟叼在嘴上。一个木匠正在用电锯切木料,噪音奇大。
胡梅梅拨通了电话,不得不大声吆喝:是造纸厂吗?找一下陈改莲,我是她女儿,我在北京呢!
小武惊奇地看着胡梅梅,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小武走到了电锯边,把电锯关了。小武对向他怒目而视的木匠训斥道:你也不嫌吵?四周是灰色的低矮房屋,几辆马车从马路上经过。胡梅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时地用脚磕着地上的小砖块。小武点烟,打火机又发出了《致爱丽丝》的乐曲。胡梅梅眼睛一亮,但马上握紧了听筒。
胡梅梅:妈妈?我是梅梅,不,我没去学校,刚见了一个导演,不一定呢!家里好吗?我妹妹呢?行,行,知道了…… 小武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胡梅梅打完电话,走到了他面前。
小武蹲在地上:这里是北京?胡梅梅笑笑。
小武指着自己:我,我是什么?导演?
胡梅梅也蹲了下来,双手扶着小武的膝盖:付钱!
小武:付什么钱?
胡梅梅:电话费啊!
小武站起来去付钱。两个人继续向前走。
小武:我们去哪儿?
胡梅梅:钱你也出了,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小武:你说吧!
胡梅梅:要不先陪我去做做头发。
三十一、发廊,黄昏
理发师是个瘦高的广东人:小姐,您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发式?
胡梅梅:就这样后面翻起来的,撅着屁股似的,有点儿像毛阿敏,不,不,像张曼玉似的,后面包起来的。
理发师:知道了,知道了,这个现在最流行。我们这里叫“滚滚红尘,一世情缘”。
胡梅梅:那你弄吧!
小武:你们南蛮子就是花样多。
理发师:现在都讲究情调嘛,讲究品位嘛!先生,你要不要洗一洗头。
小武:不用,不用。
理发师:来点音乐好啦,有点感觉。
理发师打开录音机,是三十年代旧上海的老歌。过了一会儿录音机里传来麦克尔? 杰克逊的《拯救世界》。发廊里还保留着传统的理发工艺,另一个理发师在为一个老头刮脸,长长的剃刀在宽帆布上磨磨,然后一下一下刮了起来。理发师开始为胡梅梅做头发。小武不时看胡梅梅两眼。
胡梅梅:陪姑娘弄过头发吗?
小武摇摇头。
胡梅梅:着急就先走吧。
小武:还没到时间呢!
三十二、发廊外,傍晚
两人在傍晚的街道上走着。
胡梅梅:我漂亮吗?
小武:还行。
两个人向前走。
胡梅梅:你还挺够意思的!
小武耸耸肩:一般嘛。
胡梅梅:天快黑了。
小武沉默。
胡梅梅:我该回去了。
小武:这就完啦?
胡梅梅:时间到了,没节目了。
小武有点急了:我操,我花五十元钱,就是陪你打电话,来烫这颗脑袋啊?说好是你陪我散步。
胡海梅很无辜的样子:这可不怪我,怪你没有去的地方。
小武:我问你,别人把你包出来,都和你干些什么?
胡梅梅:这可没准儿,有钱什么都能干。
小武:你,你。
胡梅梅:我怎么了?
小武:你怎么不早说啊?!
胡梅梅:那你想干什么啊?
小武不说话。
胡梅梅走过来,看看四下没人便在小武脸上亲了一口。小武愣在了街上。胡梅梅用手拍了拍他的脸:我得回歌厅去了,有空来找我。
三十三、回春药店傍院(原剧本,实拍时删去)
小武趴在柜台上眯眼看着玻璃下面,柜台里整齐摆放着避孕药具,一个画着男女野合的安全套尤其引入注目。药店显然是在准备搬迁,一些摆放零乱的药箱中间,更胜在其中清点货品。
更胜:小武替我开一下灯。
小武离开柜台,走到柜台里面去拉灯绳。电打火闪了几下红光后,日光灯管儿亮起蓝光,但电压不足,灯光一明一暗。小武踩了一把椅子,上去拧电启火。灯管还没全亮,蓝光使小武的脸变得苍白。
三十四、木材厂门房,夜(本来想交代小武夜晚在县城的栖身之所,但为了突出小武精神上无处栖身的状态,实拍时删去)
保安站起来:小武,你看电视,我去查一下夜。
小武:去吧。
保安走了出去。小武站在电视机前调台,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电视屏幕上不断变化着频道,各种节目相互交替。小武无聊的样子。
三十五、电影院前,下午
一辆装着苹果的三轮车路过小武身边,小武趁小贩不注意顺手拿了一个。(实拍时增加的内容)小贩已经走远,但好像发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凝视着小武。小武伸手将偷窃的苹果递过去,小贩没有接苹果,也没有理睬他,转身向远处走去。电影院前的小广场上人来人往,高音喇叭里一个男人机械的声音:下午五点,下午五点放映最新香港一男三女暗恋式性喜剧片《星光俏佳人》。小武站在离电影广告牌不远的地方,肩上搭着西服,用手不断地将手里的苹果抛在空中,然后接在手中。小武将苹果再次抛到空中。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从空中夺走了那个苹果,然后向人群中跑去。小武拔腿就追,两个人在电影院前的广场上绕着瓜果摊、台球桌、广告牌追来追去,很快,抢苹果的人跑回到了小武刚才站着的位置,这时才看清是吴胖子。吴胖子一挥手将苹果抛了出去。小武伸手接住苹果,不停地喘着粗气。
吴胖子:踉我搓麻去吧!
小武:你有病啊!
吴胖子:怎么了,跟你闹一闹也不行了?
小武:不行。
吴胖子有点不高兴:你变态了吧!
小武不理他,径直上了街边通往汾杏商场二楼的台阶。
三十六、汾杏商场二楼,下午
汾杏商场是临街的二层简易的小楼,楼梯就在街上。二楼上的一些店铺已经关门,露天的走道上没有其他人。电影院里的录像厅开始放映《蝶血双雄》,影片的对白和音乐不断从影院的大喇叭传出来,小武很认真地听着,街上的行人对此毫不在意。小武凭着水泥栏杆坐着,一边吃苹果,一边向下面望去。黄昏前的街上,人来车往。小武好像看到了什么,嘴里含着一口苹果,一边嚼着一边看着下边。街上,少年三兔由鼓楼底那边走过来,还搂着个小姑娘。小武自语道:我操!三兔和那个小姑娘走到电影院这边,便有说有笑地拐到了一条巷子里。小武一口一口地咬着苹果。
三十七、百货公司前,傍晚(本场实拍时场景改为了花圈店前的街头卡拉OK,这是在外景地偶然发现的)
太阳刚刚落山,天还没有黑,正是下班的时候。一个男人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话筒唱道:为什么总在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 这是一个街头的卡拉OK摊,一只旧课桌上摆着一台彩电和一台录像机。小武站在人群里,眼睛紧盯着电视屏幕,嘴微微动着跟着学唱。电视画面是一个穿着泳装的女人,在海滩边晃来晃去。另一只话筒握在一个穿着艳丽的女人手里,轮到女声的时候她唱道: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是…… 小武的嘴一张一合。又轮到了男声,唱歌的人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不时露出几个汾阳方言,有的地方明显唱不上去,高音部分已经接近于吼!小武不由得也唱出了声,身边的人们开始转头看他。
三十八、梦巴黎歌厅包厢,上午
小武推门进去,老板李艳丽正在收抬房间。
李艳丽:这么早啊,还没开张呢。
小武:照顾你的买卖还不好啊?
李艳丽一边倒茶,一边操着京腔:好,好,今天要个四川小姐,还是贵州小姐?
小武:我要个北京小姐。
李艳丽:怎么着还想让大姐陪你?
小武:行啊!李艳丽:别逗我玩了。
小武笑了笑。
小武:胡梅梅呢?
李艳丽:哟,胡梅梅今天不舒服,不来了。你真看上了?
小武:真看上了,她怎么不舒服?
李艳丽:我们这儿还有别的小姐,再找一个吧。
小武:你别蒙我了,胡梅梅到底干什么去了?
李艳丽:真的病了,在家睡觉呢。
小武:我不信,她在哪儿住?我去看看。
小武看到旁边有一个小房间,推门而入。
(实拍时删去)
李艳丽:哪敢劳您大驾啊!
小武:她不在,那你陪我吧。
李艳丽示意其他几个歌女出去,自己把菜谱似的歌单儿递给小武。
李艳丽:哟,真要我陪你啊?
小武:唱首歌,唱一个。
三十九、胡梅梅住处。
胡梅梅翻身趴在床上,看同房的女伴收抬打扮。川妹们准备出门,排着队轮流走过胡梅梅床边,摸一下她的头,然后说“拜拜”。屋里一下变得死寂,胡梅梅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胡梅梅爬起来,拎着茶壶走到了院子里。
四十、院子里,中午
这是一排三间平房,院子里堆放着晒干的高粱杆儿。
房东大嫂在拆毛衣,抬头看了一眼胡梅梅,没有跟她说话。胡梅梅拧开水龙头接水,阳光下她的脸色更显苍白。可是水龙头没有水流出,她弯下腰,用嘴对着水龙头吸了两下,水流了出来。院里的铁丝上挂着很多衣物,阳光将床单的投影映在地上。(以下实拍时删去)
房东大嫂:怎么又烧水啊?
胡梅梅:大嫂,我今儿病了,想用一下电炉子。
房东大嫂没说话。
胡梅梅:行吗?
房东大嫂:用吧!
胡梅梅拎着壶走回了自己房里。
四十一、胡梅梅住处,中午
茶壶在电炉上冒着热气,发出“吱、吱”的声响。胡梅梅趴在床上,听水开的声音。电炉将胡梅梅的脸映得火红,胡梅梅的眼里闪动着泪花。
四十二、文化馆二楼的室内台球厅,下午
透过玻璃,外面古旧院子中树影轻摇。小武和权有在打台球,他挥杆击球,连续几球入网。志刚和其他两个孩子走了迸来。
小武:怎么样?
志刚:找到了!
小武把球杆往桌面上一扔:好!
四十三、志新街,下午
小武一个人急匆地往前走,突然停下来,蹲在地上系鞋带儿。一阵女人的笑声。小武抬起头,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正是胡梅梅同屋的三个川妹。小武低了一头,假装没有看见她们,继续往前走,迎面碰了三兔。三兔搂着姑娘不紧不慢地走来,两个在合听一个随身听,一副耳机分成两个,一人耳朵里一个。
(实拍时删去)
三兔没有看见小武,还在说话。
三兔:《纵横四海》里的周润发才酷呢《纵横四海》你看过吧?
姑娘:好像看过。
三兔:《英雄本色》呢?
姑娘:看过录像。
三兔:周润发牛吧!那才叫老大呢!
小武:三兔!
三兔抬头,脸一下红到了脖根儿,连忙把耳机摘下来,跑到小武身边。
小武:小伙子很厉害,很油嘛!知道钓姑娘了?
三兔表情难堪,没说话。
小武摸了摸三兔光光的下巴:你行不行啊?连毛儿都没有。
三兔:给我个面子吧!小姑娘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这边。
小武:快滚吧!
三兔:那我走了。
四十四、胡梅梅屋,下午
房间地上的日影已经西斜。胡梅梅屈着身子躺在床上,脸上冒着冷汗,一声不吭。突然外面传来了小武的喊声:胡梅梅!胡梅梅!胡梅梅挣扎着往起爬。房东的声音:就那一间,进去吧,在呢!
胡梅梅:谁呀! 房门打开,小武走了进来。
胡梅梅~下爬起来:怎么是你?
小武:我来看看你们老板是不是在骗我。
胡梅梅:你来这儿干什么?房东不让带客人回来。
小武:你不是让我有空来吗?今天我就有空。
胡梅梅: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小武:真的病了? 胡梅梅重新躺下。
小武:哪儿病了? 胡梅梅:肚子疼。
小武:肚子疼还算病?来抽口烟,咽下去就不疼了。
胡梅梅:不要,不要。
小武:吃坏了吧?
胡梅梅:你别问了,你不懂,妇科病。 小武一下沉默起来。
胡梅梅呻吟了几下。 小武:走吧,看大夫去吧?
胡梅梅:不用。 小武:那我给你弄点药。
胡梅梅:你给我倒点儿水吧!
小武站起来,拿暖瓶倒了点开水给胡梅梅,胡梅梅接过来,把杯子的底儿放在了肚子上。小武沉默。
胡梅梅: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武:操,太不够意思了。
胡梅梅伸手摸了一下小武的手:别生气!
小武:我叫小武,你忘了?
胡梅梅:怎么能忘呢?是你陪我做的头发。
胡梅梅不小心碰了杯子,热水洒在衣服上。胡梅梅一边用纸擦,一边说;有个热水袋就好了!
小武站起来:你等着。
四十五、胡梅梅家院子外,下午(因拍摄“穿帮”,剪接时删去)
小武四下张望,一个工人模样的小伙子正好骑着自行车过来。小武二话不说,一下跳到了工人的自行车后座上。自行车扭了两扭,险些失去平衡。
工人紧张地:你要于什么?
小武坐在后座上:走,把我送到回春药店。
工人:我不认识你。
小武:走吧,这不就认识了吗?
工人无奈,骑车驮着小武向前驶去。
四十六、回春药店,下午
药店外面停着一辆工具车,几个人正在帮更胜往外搬东西。
小武嘴里含着一根冰棍迸了门:这就搬啊?
更胜看着乱乱的屋子说:还有几天吧。
小武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要买一个热水袋。
更胜:热水袋?
小武:喂,给村里捎的。
更胜弯腰拆开一个纸箱,抽出一个热水袋:还买什么呀,拿走吧!
小武:那过几天我来帮你。
更胜:你忙你的吧。
四十七、胡梅梅往处,下午
屋里的光线开始变的柔和起来,胡梅梅双手把热水袋搂在怀里,坐在床上。
胡梅梅:谢谢你,现在好多了。
小武:没事。小武坐到了胡梅梅的床上。
胡梅梅:你家是开煤窑的吧?你咋那么有钱?
小武:我只不过是个手艺人。
胡梅梅:看着不像。
小武看看自己的手:我就靠这双手吃饭。逆光里,小武的手彤红透亮,手指细长。
胡梅梅:靠手艺吃饭,不容易。
小武:大家贩烟的贩烟,开歌厅的开歌厅,我是个笨人。两人沉默。
胡梅梅:你真不会唱歌吗?
小武:真不会。
胡梅梅:那你为什么老上歌厅呢?
小武不说话。
胡梅梅: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小武:喜欢。
胡梅梅:我也喜欢唱歌,知道吗?有人说我长得像王靖雯,可我这辈子也成不了明星了。
小武:你给我唱个歌吧!
胡梅梅:想听什么?
小武:你最喜欢唱的。
胡梅梅:那我给你唱个王靖雯的歌吧!
小武:行。
胡梅梅:那你不许笑我。
小武:我不笑。
胡梅梅唱了起来:我的天空为何下着雨 我的天空 为何总挂着泪……
小武静静地听着。胡梅梅唱得很投入,慢慢掉下了眼泪,把脸埋入被子里。
小武静静地看着。胡梅梅擦去眼泪,看着小武。
胡梅梅:你真的不会唱歌吗?
小武:不会!
胡梅梅:不行,你得给我唱首歌。
小武:那你闭上眼!
胡梅梅闭上了眼睛,小武掏出打火机,用手举在胡梅梅耳边,轻轻地按了下去。打火机响了起来,《致爱丽丝》的曲子传来,仿佛还很好听。胡梅梅抱住了小武。小武笨拙地抱着胡梅梅。
胡梅梅: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等我病好了,我就给你。
四十八、澡堂更衣室,下午
更衣室面积很大,屋顶很高,厚实的水泥墙壁上蒙着水汽。六排床铺整齐排列向纵深延伸。小武坐在邻近走道的一张床上脱鞋、脱衣。屋里温度不高,小武打了几个冷颤。小武换上木头拖鞋,站起来,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向浴室走去。木头拖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了“僻僻啪啪”的声音。
四十九、浴室下午
小武一进浴室就被滑了一下,一只拖鞋摔到远处,他一条腿着地,跳着去找那只丢掉的拖鞋。浴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两个巨大的浴池冒着白气。小武跳进浴池,屏着气适应水的温度,他渐渐地习惯,身子在水的浮力下起伏。小武伸开双臂伏在水中,开始游起了泳。双臂击水,水花四溅。小武在水池中坐定,开始唱起了《心雨》: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五十、邮局走廊,夜(剪接时调整到了后面)
走廊的灯一下都灭了,郝有亮健步穿过无人的走廊,进了一间屋。
五十一、邮局,夜(剪接时调整到了后面)
邮局刚刚打烊,一个穿制服的人在盖邮戳,“嘭膨”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郝有亮坐在柜台后的一张桌子上一边吸烟,一边沉思。桌子上放着十几个身份证。
五十二、金店,上午(剪接时调整到了后面)
小武挑中了一个戒指,他拿在手心里仔细看着。
漂亮的售货小姐:是给对象买的吧?
小武笑着点点头。
五十三、梦巴黎歌厅
胡梅梅:咱俩合唱一个吧!
小武拿了支烟:我不行,唱得不好!
胡梅梅:卡拉OK就是自娱自乐,没关系的。
小武拿过歌单,下了决心似的:行,唱一个!
胡梅梅靠近他坐下。
小武:有《心雨》吗?
胡梅梅:有啊!
小武:就唱《心雨》。
《心雨》电视屏幕一阵闪动之后,是《心雨》的画面。
胡梅梅先唱了起来: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小武一会儿变了好几次调儿,唱道: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
轮到胡梅梅唱歌的时候,小武把手搭在了胡梅梅肩上,胡梅梅顺势一靠,倚在了小武身上。两个人拥在一起唱歌。
突然门被推开,靳小勇的手下二宝走了进来。
二宝:小武在吗?
胡梅梅:你这人进来也不敲门?
二宝:进歌厅的门还用敲,小武!
小武:干什么?
二宝把一个红包递给小武:小勇说,这个钱还给你。
小武没有接,二宝把钱放在桌子上。
小武:他还说什么了?
二宝:他说你的钱来路不明,他不能收。都是朋友理解一下。
小武镇静了一下:那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说的,他他妈走私烟,贩烟,他开歌厅,赚歌女的钱,钱一样不干净。
二宝:行,我回去告诉他。
小武:滚!
二宝:行,那我滚了!
胡梅梅瞪眼看着小武。小武厉声道:傻看什么?唱啊!
胡梅梅又唱了起来:我的爱,是纯洁的雪,飘落飘落飘落……
小武吸烟。胡梅梅停止唱歌。
小武:唱啊!
胡梅梅:对我好一点嘛!
小武把胡梅梅的头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对她的头发里吐了一口烟,烟慢慢从胡梅梅头发里冒出来,好像着火了一样。
胡梅梅柔声:你对我真好。
小武:一般吧!
胡梅梅:那我可就傍着你了,让你给我做靠山。
小武:行。
胡梅梅靠在小武身上:那我们说好了!
小武笨手笨脚地搂住胡梅梅,两个人亲热。突然轻轻的敲门声。
小武:进来。
二宝进来:小武呢?
小武:你怎么又来了?
二宝:小勇要我告诉你,他贩烟不是走私,那叫贸易;他开歌厅不是嫌歌女的钱,那叫吴(娱)乐业。
小武:滚!
二宝:那我滚了,拜拜。
二宝走了出去。
小武:以后我天天来歌厅看你。
胡梅梅:不用,你配上个呼机吧,我有空就呼你。
小武:行。
《爱江山更爱美人》的音乐响起,小武和胡梅梅,李艳丽和川妹在狭小的空间里尽情舞蹈。
五十四、饭店里,白天(实拍时增加的场次)
《爱江山更爱美人》的音乐继续,当唱到:来呀,来喝酒时。小武在饭店里的酒桌里穿行而过,他和每一个人都碰杯,每一杯都~饮而尽。他显得极其快乐。
五十四A、金店,下午(原五十二场)
小武挑中了一个戒指,他拿在手心里仔细看着。
漂亮的售货小姐:是给对象买的吧?
小武笑着点点头。
五十五、南羹楼下,下午
一台崭新的“摩托罗拉”汉字型寻呼机挂在小武腰上。小武正和吴胖子打台球,不时看一眼腰里的呼机。
吴胖子:别看了,有人呼你,它自己会响的。
小武不好意思地笑笑。
五十六、服装店,上午(影响节奏,剪接时删去)
小武穿了一身新的西服,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
老板:瞧瞧多精神!一看就是个大款。
三兔、权有、志刚围在旁边。
小武:行不行?
三兔:绝对精干。
小武:你别净拍马屁。
三兔:就是精干嘛!
小武:老板,再便宜点。
老板:不能再便宜了,总得给我点挣头吧!况且我们还要给消费者礼物呢!
小武:什么礼物?老板从柜子里拿出一盒安全套,正是那种盒子上印着男女合欢的那种。
五十六a邮局走廊,夜(原五十场)
走廊的灯一下都灭了,郝有亮健步穿过无人的走廊,进了一间屋。
五十六b邮局内,夜(原五十一场)
邮局刚刚打烊,一个穿制服的人在盖邮戳,“膨膨”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郝有亮坐在柜台后的一张桌子上一边吸烟,一边沉思。桌子上放着十几个身份证。
五十七、梦巴黎歌厅,夜
小武推门进去。李艳丽从一个中年男人腿上站起来。
李艳丽迎了上去:哟,兄弟,今儿怎么这么精神?
小武:这一身还行吧!
李艳丽:行,行,跟刚从美国回来似的!
小武殷勤地给李艳丽和中年男人递了烟。
李艳丽:都挣了钱,也不给大姐弄根外贸抽抽。中年男人在一边不耐烦地甩着钥匙圈。
小武:梅梅呢?
李艳丽:哟,今儿梅梅可不在!
小武:她干什么去了!
李艳丽:跟客人散步去了!
小武:什么?半夜三更去散步?
李艳丽:要不叫玩得潇洒嘛!
小武:哪儿的客人?
李艳丽:太原来了几个老板,开车接走了。
中年男人把钥匙圈甩到了地上。
小武生气了,一拍桌子:你怎么让她走,你不知道我今天要来。
李艳丽也发怒了:卖给你了?不要以为你有俩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小武很无趣地推门走了。
五十八、汽车站,晨(剪接时删去,节奏过馒)
小武在一面大墙下来回踱步,大墙上依稀可见“为人民服务”。八九点钟的时候,第一班从太原开回的汽车驶回了站里。客车停稳,开始下车。小武寻找着,但没有胡梅梅的身影。
五十九、胡梅梅家院子里,中午
小武烦躁地玩着口袋里的硬币,站在院子里喊道:胡梅梅、胡梅梅!房间里一阵响动。
川妹的声音:哪个在找胡梅梅?
小武:胡梅梅回来了吗?
一个川妹穿着拖鞋跑了出来。
小武:胡梅梅呢?
川妹:她搬走了。
小武:什么?
川妹:早晨来了辆车,帮她拉东西走了。
六十、胡梅梅住处,中午
小武冲进屋里。胡梅梅床上空空的,露着床板。
小武:她去哪儿了?
川妹:不晓得,她连老板都没有告,走得这么急。肯定是去了好地方。
小武茫然的神情。
六十一、公路边,下午
一辆已经发动的蹦蹦车,在路边停着。
六十二、小武家,黄昏
一阵粗矿的晋剧黑头唱腔传来,小武的父亲梁长有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个袖珍收音机在听广播。小武从怀里掏出戒指,向母亲走去。母亲在剁肉馅,刀在案板上有节奏的声音。
小武:妈,这个给你。
母亲停止剁馅,剁馅声停止。
母亲:这是什么。
小武:戒指啊!
父亲把收音机关掉,屋里一下静了下来。
父亲:是金的吗?
小武:铜的!
母亲看了一眼戒指,又开始剁馅。小武把戒指放在炕上。
母亲:你又来哄我了!
父亲:我看看,到底是金的还是铜的?
小武:我给我妈的,你看什么呀!
父亲:我看你是越活越出息了,还知道你是梁长有的儿子吗?
小武把戒指递给父亲。
父亲:咱们家三代贫农,是金是铜这也分不清。
小武:金的,能给我妈铜的吗?
母亲:哪儿来的?小武:买的。
六十三、厨房,傍晚
小武的妹妹正在烫猪头。小武走了进来。
妹妹:你啥时候回来的?
小武:刚回来。
妹妹:我怎么没听见啊?
小武:这是要干什么呀?不过年不过节的,弄个猪头干什么呀?
妹妹:你没看见妈在剁馅?
小武:看见了。
妹妹:明天二哥要带二嫂回来。
小武:还没娶进门,就二嫂、二嫂的,瞧你那没出息样。
妹妹:你才没出息。
小武带起西装出了门:我是没有出息。
六十四、剧院(实拍时抓拍的内容)
台上正在演出一出现代晋剧,正是高潮戏:父亲及时阻止了女儿的自杀行为。台下小武和妹妹磕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戏。
六十五、乡间小路,夜(因素材有技术问题,剪接时删去)
妹妹打着手电,小武跟在她身后。妹妹边走边说:父母年纪也都大了,你也找个正经事做做,不要再在外面瞎跑了。小武不说话。妹妹停了下来,用手电照着小武的脸:听到没有,说句话呀?小武“嗯”了一声。妹妹接着向前走,不小心踩到个东西。她打手电一照,是一个“可口可乐”的易拉罐,她一脚把它踢到一边。
六十六、梁家院子,早上
小武端了一盆水,出来洗漱。他洗着洗着,发现鼻子流血。他仰起头回了屋。
六十七、小武家,上午
小武对着大衣柜的镜子,往自己鼻孔里塞了点报纸,止住了血。
(实拍时删去)
母亲已经剁好了馅,在往盆子里装。
小武坐在炕上:妈,明天老二要回来?
母亲:嗯!小武:我回来怎么就没入给包饺子啊?小武的妹妹也走进来,接上话:你要是找个对象,妈肯定也给你包饺子。
小武:什么呀,你??
3 ) 想你,最后一次想你
贾樟柯来西安了。签售他的《贾想1996—2008》,宣传新片《二十四城记》。学校DV社搞起了他作品的展映。开幕式那晚,笑呵呵的校长来了,省上的领导也来了,胖乎乎的工会主席也来了。主持人穿着有亮片儿的小裙子,舞台上摆放着鲜花。大屏幕上的《24城记》晃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吕丽萍的演技没有她在艺术人生上的演技好。穿上衣服后的陈冲面容身段依旧很美。贾樟柯说他想让大学生关心一下社会,关心下时代变迁下的一些群体。看完《24城记》我关心了,我关心贾导开始用明星了,我关心24城这个楼盘两年前我在成都是路过了的,我也关心到华润是这片子的投资方。时代的确变迁了啊。
第二天在学校的报告厅放了《小武》。是上周周四的晚上。这几天我总觉的我能看见小武。在公车的车窗外,在街道的熙攘人群中,在西安破旧的小巷中。他还是一个人,穿着那套西装,里面没有他那件第一颗纽扣扣上的衬衣。他就那样眯着眼站在那儿,身体有些晃,用汾阳话骂着他妈的。
我是有点儿着迷。小武吊儿郎当神情下的柔软脆弱让我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实在又找不出过去一个具体人物对上号,那些在学校周围晃荡的小混混,脸上嚣张得有些二,不过这也只是从表面上看,也许他们也曾给心爱的姑娘急切的去买过热水袋,即使把热水袋换成安全套,还是能把我打动。
电影加入的背景细节有点满。从影片刚开始自行车路过的一个个店铺到一曲接一曲的口水歌。有时候有轻微的刻意感觉。不过想想,这是因为在主观语境下的的呈现。所有的真实都是柏拉图洞穴里面的影像。我们的生活本身,所有的也是刻意的细节。不能因为电影里没有展现汾阳其实也有一个干净的书店就责怪它忽略了真实。
影片自然写实的风格因为有了那些同样自然的流行歌有了夸大的戏剧效果。让灰暗的生活基调有了突发的磅礴色彩。“我站在烈烈风中”,让被友情抛弃的小武显得悲壮而哀伤。我喜欢其中的一个镜头,小武因为没收到请柬愤怒的走向小勇家。没有出现小武的身影和脸,镜头只是在那条石巷快速摇晃的推进。我能想象小武的那件大西装灌满了呼呼的风声和生气。但当到了院门的时候,镜头忽然停转,是的,小武停下了。他意识到院子里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再是他的玩伴,他的战友。但是,过去还在,那个六斤钱的诺言还在。他折返了,用他的手艺为小勇准备了礼金。也准备了最后的一线希望。既是对现实的低头又是对现实的直面。“来呀来个酒呀,不醉不罢休”小武在搂搂抱抱中推杯换盏中恋爱了,可是因为这首洒脱的爱江山更爱美人,把这甜蜜涂上了虚幻的色彩。我看到了小武发自心底的快乐,可是这真像一场梦。胡梅梅走得利落干净,小武心中刚建好的一座城又轰然坍塌。以及那首“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这首歌在我小学时我会偷偷的哼唱,也不清楚歌词是什么,反正就是你爱我我爱你之类。我从来没觉得这首缠绵情歌是这么伤感。小武也不觉得。他在澡堂里唱得很快乐。
我在想小武。就是“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那种想。。我看电影总是这样,有人说我点太低,总是很容易被打动。其实我比打动更严重,我总容易陷入。小武太让我心疼了,我甚至宁愿他死了,他飘起的灵魂脱离那个小偷的身体。他是不能去天堂的吧,那就这样飘着吧。就让他一个人,自在逍遥,不管什么狗屁亲情友情爱情。
小武也有“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吧。当他被拷在路边,当他看到周遭人群像污水一样流过来的时候,他脑海里晃过一张张脸,那些如云彩搬抓不住的东西,最后一次浮现。因为影片结束了,小武也结束了。
4 ) 在无人的澡堂吼叫
每一个三线城市,都会有小武这样的人。他们年轻时是混世魔王,不管是打架还是偷窃,总有一手让人羡慕的手艺,能在同龄人中靠混子的痞气风光一时。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混世魔王身边曾经的小弟,个个转身投入社会洪流中,有钱的有钱,有势的有势,曾经倜傥的混混们则沦为小偷小摸的犯罪分子,曾经的浪子不得不变成了今日穷苦的孤家寡人。
小武怪不得朋友。是他自己不适应时代。当别人在权钱交易的灰色地带扑腾时,他还在乡间公交车上偷窃农民的钱。他把偷窃当作事业,幼稚的同时,又如守卫着传统手艺人尊严的末路困兽一般惹人同情。他整天领着一帮孩子到处游走,曾经的小弟结婚请柬都发到了警察手里,却到不了小武手中。他拿六斤人民币换不来朋友一个笑脸,因为一个小偷不会给朋友带来任何实际帮助。这是一个早就不讲人情的时代,这个时代讲究利益。
对大环境,小武没有抵抗的能力。他执拗的相信友谊天长地久,相信爱情海枯石烂。他一个人在无人的澡堂吼叫时,空空的回音是对他执拗最好的回答。这样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没有现世那漠然的冷酷,取而代之的是古朴的真诚和善意,它温暖着小武,也温暖着活在现世的每一个人。
5 ) 我的歸途它聊勝于無
我看見這個世界冷冷地丟出了一則新聞,那是Michael Jackson的死訊。我看見他們的其中之一就著這條死訊吃飯下酒,他覺得這味道還不錯。緊接著,他扭開電視,咀嚼著媒體的態度,他強烈地感覺到,要表現些什么來標榜他對這條大新鮮新聞的知曉。他于是點開了瀏覽器,登上了豆瓣飯否或是其他的什么平臺之一,狂熱地分享著一個又一個MJ的視頻,點綴著一些悲憫動人的懷念語。喔,他也許忘記了,幾年之前,他也是在同樣的情境之下在網絡上說過:MJ,你這個猥褻兒童的變態狂。
我想說,對,就這么說出來,我想說我真他媽覺得你這個其實連一首MJ都沒聽過的人讓我很惡心,用惡狠狠地語氣。可是我沒有,因那也許會讓我失去所有的朋友。我于是只好再一次,默默地,從碟片之中抽出了那一張薄薄的DVD,那上面寫著個真男人的名字叫小武。
畫面很糙,硌得人疼,屏幕上生生跳躍的彩色顆粒告訴我,他還在。
小武說自己是個手藝人。我知道,他們又會笑著諷刺他了,因為這個自封的職業名。可你知道什么才是手藝人麼。從你口袋里摸走你錢包的扒手是個手藝人,從你口袋里摸走你繳的稅去養肥自己肚皮的一樣也是手藝人。區別只是前者你嗤之以鼻,后者你卻卑躬屈膝恨不得趨之若鶩成為其中之一。
是梁小武逼你看清這個世界。沒錯,就一個詞,欺軟怕硬。
誰來心疼那個好朋友結婚自己卻毫不知情的小武。
誰來心疼那個盡管如此還是偷了錢拼當彩禮送給朋友的小武。
誰來心疼那個為了個歌女動了真情的小武。
誰來心疼那個說自己不會唱歌卻躲在浴池里大聲唱歌的小武。
只有那么一位導演心疼了這一回。他采用非職業演員,他心里有些故事,他把所有的疏離感拼湊成這個疏離的人物,他用客觀的態度,他沒有說話,他沒有態度,他默默地用緊張的膠片拍攝著,他會用手擋住低下的頭,只露出半張臉的痛苦。
那個有人情味的賊,卻最終變成了好朋友的恥辱,變成了父母的恥辱。是的,我又在自討沒趣,因為我想我是在幫一個賊說話,這一開口就是個陷阱。這只是真小人和偽君子的命題罷了。真小人難做,偽君子太多,在茫茫人海里面,梁小武只是個賊,哪怕他真實,哪怕他不會因為Michael Jackson死了就說自己喜歡他,哪怕他甚至有可能在情人節把你丟失的身份證寄回給你當個甜蜜的禮物。他就是個賊,這才是這個世界的重點,這才是小武的宿命,這才是賈樟柯要說的話,這才是我愛他的原因。
寬眼鏡,矮個頭,西裝大一號。
歪歪頭,就會笑,甩出零鈔票。
抽支煙,哼心雨,打火機唱歌。
摸石頭,手插兜,警察來快跑。
在各行各業的賊群里面,小武是最真的那一個。
可我知道你不是小武,我也不是賈樟柯。我要做的只是,明天繼續踏出這個家門,跟那些出爾反爾的家伙繼續稱兄道弟,跟他們消磨我最好的青春時光,跟他們分吃我碗里的肉,跟他們探討MJ的死以及對這世界的經濟形勢夸夸其談,哦,對了,我想我們可能還會一起去看一場場面很大的投資過億的電影。這是我們的生活,我沒有小武一樣的朋友,也沒有小武一樣的男人。就像小武的好朋友嫌棄他一樣,就像在他縹緲的世界里,最了解他這個賊的甚至很有可能很諷刺地是那個老警察一樣。那個狡猾的導演只給了我們半張臉的痛苦,還有一半,要自己扛。
這是部電影,沒錯。但別跟我提燈光,別跟我說走位,別跟我爭分鏡,別跟我急配音。沒錯,這依然是部電影,在只有技術就可以編造出電影的今天,小武是一部電影,一部偉大的,細膩的,孤獨的,焦慮的,深刻的,真實的,動人電影。
在看到這部電影之前,我愛三個男人:孫悟空,梵高,韓寒。
在看到這部電影之后,我愛上了另外三個男人。
小武。小武。小武。
6 ) 小武:行走在消逝中
不久前终于看了贾樟柯的《小武》,看的时候一个恍惚,觉着自己又到了那个不大不小的县城,像是喊着我的名字,我大街小巷的奔突着,身后的灰尘飞扬成不可名妆的模样,额头上的汗水成了一种多余的发泄。是啊,年轻的小伙子们,在一个学校里,除了荷尔蒙分泌,就只剩下汗水分泌了。当然,那时候,年轻的小伙子压根不知道是什么在不断的远去。有一天我们毕业,咣当的一声,哦,是我们的青春在远去,不断的远去。可是已经迟了。
那时候的我们精力旺盛非凡,你知道,这样的形容词尽管有些夸张,可是你却可以想见,一群年轻、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在尘土飞扬的县城里到处飞奔的场景,那是何其的壮烈。是的,我说的是那首歌:《霸王别姬》。屠洪刚在喇叭里唱得荡气回肠,谁也不知道,喇叭里的前一首歌里还放着小虎队充满奶气的声音:.....你的心我的心结成一个同心圆.....。我们完全不顾及什么突兀以及虚假,那些刚刚还在聊聊我我的男女生们,猛然间有了一种壮烈、凛冽于心间,站在食堂里敲起饭碗,叮叮当当:"我站在,猎猎风中,剑在手......"仿佛食堂外面就是乌江,那三楼的教室就是战场。在歌声中有人匆忙奔走,埋头不闻耳边的呼喊以及壮烈,直至将一个女生的饭碗撞倒在地上。然后,有人唱一句,"问天下谁是英雄"。这完全不合拍的事情屡屡发生----这本该是多么美好的青春的啊,作家、教育家、科学家们都在叫喊----然而就在这懵懂以及机械中,转眼即逝。
这世界是荒唐而合理的存在。小武与那个陪唱的小姐梅梅在唱着《心雨》----这首在中国大地上流行许久的爱情歌曲。贾樟柯以一首湿漉漉的歌来让我们知道,小武的爱情确实存在过。他像那时候的我们一样,与一个女人(我们的年代是女生)压马路,唱歌----这是小县城的爱情存在的普遍方式。小武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内心,他只是抽烟,给女人关心,不停的找女人玩。而那时候的我们,只是学得很嚣张,让我们的情感像一场电影那样充满神奇而美好。然而我们失去了成年人的耐心,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们莫名的行为,成就了一出可笑的闹剧。我们还是做不到那么多的美好倾注于这段时光。我们渴望的美好,在一个本该可以美好的年岁,被我们生生的错过,转瞬消逝。
那时候我喜欢上了行走----或者说,是喜欢上了四处走走。周末的时候,我们穿上白色的球鞋、运动服,在那个县城四处奔突。我们雄赳赳的追上并超越两辆并行的自行车----那上面坐着一对疑似恋人的年轻男女学生,然后在转弯的地方慢下来大口呼吸着,捂住不停要奔突而出的心脏,那自行车上的少女啊,她怎知我们对她谈论已久?我们在县城居民诧异的目光中自鸣得意的奔跑着,或者,他们很久没见过奔跑的少年了吧。当然,他们也可能怀疑我们是神经病。我们与县城的生活秩序不符,因此我们要被注视、忽视、蔑视。穿过附近的民居的时候,我们忽然想唱起那首歌:爱江山更爱美人。我们最喜欢那一句:那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我们没有江山美人,我们有很多的教辅和试卷,我们都不愿孤单。那个我们喜欢的姑娘,就像那个梅梅一样,后来不知去了何方,没跟我们说再见。那段我们奔跑过的路,据说已被钢筋水泥覆盖。我们走了,那些见证我们成长过的东西正在往后退去,往后隐去,往后逝去。
小武的生活里有台球、电影院(或者录像厅)、卡拉OK厅。那时候的我们,去得最多的是前二者。在台球厅里,染发的少年抽着烟,很臭屁的学着港台明星的扮相,喇叭裤,中分头。在录像厅门口,我们被耸人听闻的影片名吸引,那些影片名里蕴涵着:性、暧昧、武打。一个当街的喇叭清晰的传递着录像厅里的配音击打着我们稚嫩的耳膜,我们热血沸扬起来,像是唱着那首《霸王别姬》的那样激越,血脉顿时到了任督二脉。这样的生活在记忆里显得真实而荒诞。那是当时的我们么?
记忆里曾帮忙同桌写过情书,向那位漂亮的姑娘许一个今生今世。诺言写在花绿的信纸里,在当时的我们看来,显得馨香而美好。后来这样的情节随风而去,我们迎风而长。小武生活在"市场经济大潮"里,许多人翘首期盼能过上新的好的生活。"改革开放"像一阵风吹过,万物复苏然而诸如小武这样县城小民,却是难以受益。这样的情节随时上演,随风而去。这是多么不相合的两个比喻,却都显得如此的不真实。
我们后来逃出了县城,到了城市,到了一个更为荒诞的所在,我们美其名曰:发展。可是那个小武,锁在电线杆上的小武,用舌头顶在腮帮子上,他是反抗还是忍受?他毫无办法的,要过着县城里荒唐而平常的生活。像一头行走在沙漠里的骆驼,被绑在一根突如其来的电线杆上,看着满目的荒凉,看一切生活发生、消逝,又继续发生。
贾樟柯那一流的所谓艺术片全是这个德行,尽力还原了生活常态与社会真实,却让真正属于这个群体的人根本看不下去,这种一帮文艺青年的”感同身受“是知识分子自以为是的伪命题,根本作不了数的。
贾樟柯绝对是最会省钱的
血淋淋的现实里,有个贫穷的理想主义者。
摄影的粗糙弄拙成巧,呈现了绝佳的记录风格,贾樟柯的编剧能力和对于电影语言的出色把握更在这部简单直接的电影中表现的淋漓尽致。年代记忆的运用有些泛滥,却也在最大程度上还原时代,至于“迎合西方审美”一说,我只想问,到底是电影工作者选择了崇洋媚外,还是某些国人选择了醉生梦死的粉饰太平?
送不出去的礼金,是找不回来的情分,就算天天去看喋血双雄,也抓不住纯真。唱不出口的心雨,是说不清楚的孤独,就算天天守着呼机发呆,也留不住旧人。谁说盗贼不讲仁义,谁说欢场没有真情,只是这天色变得太快,小武还来不及驻足,却已经到了黄昏。贾樟柯用粗粝的影像,却清晰的勾勒出一个被遗忘的人。
旧的已经拆了,新的在哪里呢?时代转型变革时期的困窘,有人搭上了顺风车,有人追不上步伐显得很狼狈,亦有人无所适从眷恋过去。小武的念念不忘、耿耿于怀,这是深情的一桩悲剧。结尾的群众围观长镜头十分震撼,几乎让我都感受到了被窥视和围观的困窘和不适。影片里屡见的“烟雾”意象也十分动人。
可能在当年出来这么一部片的确能震住一批人,现在看来实在不足为奇。
1997,导演:贾樟柯(中),27岁。《小武》是贾樟柯的首部长片,制作简陋、画面粗糙,但影片真实,直接,沉痛,温柔,有力,导演的思考方式与感情方式在片中有完整而深入的表达。本片在第48届柏林电影节等7个国际电影节上获得大奖,法国《电影手册》评论认为《小武》摆脱了中国电影的常规
小武小武 情深不寿
第一部贾樟柯。为贼不够理想,为人不够现实,所谓有情无志,最可怜不过如此。
无力感,彻头彻尾
无言以对!这部电影太好了。。他在社会的边缘存活,纯情,道义,无奈,都交织在这一个人身上。歌我首首会唱,可是看完电影觉得这几首歌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意思了……
王小波说“尊严就是,你在任何地方都被当作一个人物来看待,不是一个东西来看待”。贾导用最真实的方式表达了一种尊严。生存的拘谨、夹缝中的悲苦、动荡社会的不安,以及平凡人的感动。虽然电影已经过去14年,小武还是真正存在于我们身边,那个没有理想,没有出路,被社会抛弃的闲杂人等,现在唤作屌丝
太棒了。一个看似病态幽默的故事,但是如果你是个在中国生活过的人,你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个故事而已。
行了,我低级,我就是欣赏不来这种小众电影,看不下去啊
贾导果然是悲天悯人!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讲堂】
浙江台1818黄金眼节目。采访一个小偷,问他为什么干这行,本以为他会说生活所迫之类的。结果小偷说——人生就像一场电影,有的人演警察,有的人演小偷。总要有人演小偷
有位姓胡的小姐呼你,祝你万07.01.13观影…………事如意。……困境中的人,是否真的没有出口?……村口那条路很长,走起来很累。又一部看完无言,想骂人的片子,MD
小勇、小武1982+1987刻在墙上的身高记录。结婚时要给他六斤钱。《心雨》献给亡者还真贴切哈哈。
地下影片,为什么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