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初至今,日本导演黑泽清保持着惊人旺盛的创作力,然而他并没有完全埋首于90年代赖以成名的惊悚恐怖片拍摄上,而是不断尝试类型片的杂糅实验。往往是在同一个类型片空间的最后一幕引入毫不相关的类型片元素情节,产生出极其突兀的断裂感。这远非普通意义上的“反转”,而是融入到导演美学风格中的一种拿手戏,或者准确说是作者标签。尽管有时候令人困惑失望,《光明的未来》算是千禧年来的初次尝试,成果一言难尽;但也有令人满意的时刻,这部《东京奏鸣曲》显然属于后者。 影片在当年没能入围竞赛单元有点遗憾,尽管最后在一种注目单元也获得了影评人奖。这部算得上是黑泽清在21世纪第一个十年里的巅峰代表作,这种类型融合实验并不令人厌恶,反而产生出耐人寻味的效果。影片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小津安二郎擅长的家庭伦理剧,而黑泽清也确实借助这种题材的结构与叙事方式,娓娓道出一个当代传统日本家庭的故事。中年失业的男主角、心生厌倦的家庭主妇、青春反叛期的小儿子和心怀理想的大儿子,这个故事看起来似曾相识,跟我们经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并无太大区别。 导演在处理这个司空见惯的类型题材运用了不少独特的方式,令影片有别于常见的电视剧拍摄。最有戏剧化的场面和容易煽情的时刻一律省略,立刻转场到下一段情节,不仅给观众制造出留白的想象空间,而且有效控制着情节沦为电视肥皂剧的趋势。另外一种手段是采用场面调度,黑泽清并不遵循小津的固定机位拍摄家庭室内戏,而是采用多种调度方式,混合机位拍摄对话,设置多个视点,令单一狭小的空间呈现出复杂的立体感,家庭成员间泄露出暗流汹涌的意味。 比如一家四口在餐桌上吃饭的那场,男主角先喝酒,其他人却没动筷子,等他一声令下才开始一起吃,气氛极其怪异,似乎暗示着这个家庭里统领一切的父权。接着是大儿子跟父亲商量出国参军的那场,镜头完全回避了儿子的正面描绘,背对着父亲接受严厉训斥的情形,镜头焦点却落在另一边母亲的凝视上,三人间的微妙关系处于博弈抗衡;还有一场则是父亲回家看到钢琴老师推荐信之后大发雷霆,忍不住打骂小儿子,不断推拉的镜头追随着儿子与父亲的位置变化,而当儿子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处理也极尽心思。 影片前面四分之三的情节准确地把握住家庭伦理剧的节奏,谎言与欺骗、父子无法沟通的困境、夫妻关系的日益冷漠等等问题不断累积,逐渐指向一个四分五裂的悲剧收场。如果说黑泽清仅仅是拍出了一部发人深省的家庭伦理片,那明显是小觑了他对类型实验的不懈追求。因为他在最后半个多小时里毫无预警地插入一段意想不到的入室盗窃情节,由役所广司扮演的盗贼劫持了太太,两人前往海边度过一晚的离奇情节。整个影片的气氛节奏突然变调,前一刻还处在严肃压抑的家庭伦理叙事,转眼间便陷入到疯狂滑稽的舞台剧场里。役所广司这段客串的演绎完全是照搬《分身》里的角色,流露出让人忍俊不禁的喜剧效果。 太太在被绑架途中意外碰见做清洁工的丈夫,两人之后分道扬镳走向不可预知的轨迹,太太把心一横想彻底摆脱家庭主妇的身份,而丈夫也不顾一切想用自杀的方式来终结生命,想不到过了一夜,第二天还是回到家中重回之前的生活轨迹。至于个人心里变化却根本无人提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至于儿子钢琴选拔比赛的那段情节貌似完美的结局,却又暗藏着另一层引人猜测的意味。尽管这个家庭饱受打击,却依然有着惊人的韧性得以恢复,这个带有希望色彩的结局耐人寻味至极。 黑泽清除了类型实验之外,还在剧本里充分融入社会问题与国际时事热点,令这种类型原有的小格局得以不断延展和丰满。男主角的失业问题指向了日本在经济危机之后面临的严峻社会问题,而丈夫用谎言来隐瞒家人明显突出的是日本传统社会里男权主导,男人不能输呆板思维。而最耐人寻味的竟然是剧本里潜藏着对后911时代日本与美国关系的探讨,这一点在大儿子主动参军、母亲梦见儿子归来,以及儿子最后来信这几段情节足以显示出创作者清醒的思考结果。美国一直宣称要保卫全世界,实则却是牺牲年轻参军者投身战争和杀人,日本一厢情愿为美国做后盾的做法值得反省。而这种国际关系似乎又暗中影射着这家人的关系,一家之主男主角口口声声为保护家人,事实上却满嘴谎言欺骗,为的只是维持自身的父权(霸权)地位和形象。剧本里的这种彼此对应的隐喻写法极其高明,令影片主题有超出家庭伦理剧的诠释理解角度,无疑成为黑泽清创作中的一个高峰。
黑泽清和园子温都是反小津式家庭甚至包括是枝式家庭的典型了。他们不会相信矛盾会从家庭内部化解只会持续地压抑下去形成堆积成山的积怨,也许因为某一个外来的契机而爆发而走向消解,更多可能是在消解后走向某种扭曲的怪异的平衡。
要说像什么电影,《东京奏鸣曲》也不可能让人联想到《东京物语》,倒是有那么些像是《纪子的餐桌》。但是园子温要显性又夸张许多,他要表现畸形就是要绝对的畸形,比如人们“逃离”家庭的去处往往是“邪教”,而家庭的“解构”也必伴随着原始部落式的暴力或者性权力的抢夺。黑泽清却不是,他是最擅长把微妙的恐怖吊诡的情绪内化到琐碎散乱的日常之中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呼呼风声,电车突然行经时的隆隆的轰鸣声以及极速闪烁的车灯都是他常常放在那些在普通的家庭对话中吊诡的断线处。
比如听着新闻报道说着失业人口的事情,香川在沙发上睡着被妻子推醒时跟见了鬼一样恐惧的神情刚好对上的电车声和照在妻子身上忽明忽暗的白光;
比如在朋友家中鬼魅一样出现在香川身后说了句“真的是辛苦了啊”的小女孩眼神怪异仿佛洞穿一切;
得知朋友一家用煤气自杀的死讯后在回去的路上看到的神色诡异的穿黑衣的老人和女孩;
妻子在家里给丈夫做了天妇罗在沙发上等到睡着了,男人回家搪塞着说太累了去洗洗睡了吧。她不可能不知道丈夫已经走去了别的房间,却依旧缓慢地闭着眼说:那我也去睡吧,拉我起来吧。然后向着空荡荡地前方伸出手去,僵硬地留在半空很久。“谁来拉我一把啊”。她终于睁开眼。
妻子做的那个梦。去参加美军被派去伊拉克战场的儿子突然回来然后眼神空洞地说我杀了好多人。她伸手去触摸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仿佛没了呼吸静静死去了一般的儿子。然后猛然在沙发上惊醒:哪里有什么儿子。
家庭的肢解可以说是外来闯入者引起的,但实际上断续的,从每个个体早已有的逃离的倾向中产生的。大儿子通过参加军队和冠冕堂皇地保卫家庭逃避家庭。小儿子渴望用钢琴逃离。丈夫羞于呆在这个自己实际上由工作和金钱地位建立起父权与夫权统治已而岌岌可危的家庭中。母亲在这个都如同陌生人一般相处的家庭中渴求着被一个外来者拯救。
因此役所广司这个闯入的强盗只是一个契机,这里其实没有什么斯德哥尔摩情结,因为小泉今日子呈现的状态甚至到了最后是强势的,主动的,被强盗跪拜着唤作神明的。女人在海边的小屋里想要叫醒这个被自己强行当成了“拯救自己”“带走自己”“一切成为新的开始”的男人一起起来看海洋的尽头出现的星星但男人只顾蒙头大睡,她一个人走在沙滩上瘫倒在了海水里、果然,没有办法重新来过了。
以清洁工的样貌撞见了妻子之后仓皇逃窜的丈夫觉得人生绝望到头了,好想重新来过,然后非常drama地被车撞了,那里我尴尬死了要是黑泽清就这么让他死了就不是黑泽清了。
果然第二天他怔怔地从路边爬了起来回了家,妻子似乎从未曾离开家一般。小儿子惊魂一夜之后也顺顺当当地回了家,看到了父亲只是脏了一点的打扮只是淡然地说了句“爸爸打扮得真奇怪”三个人就这样默契地一言不发地神色如常地吃早饭,新闻说被派去战场的日本士兵很快要回国了。结尾夫妻二人穿戴整齐地去看小儿子的音乐考试,表现得似乎很不错,夫妻二人都湿润了眼眶,钢琴声停止,整个大厅都是静默的,爸爸妈妈走到了孩子身边,然后三人一同走离了现场。
我不觉得这是一个温情的达成和解的结局。因而根本称不上仓促不仓促。如果要渲染温情和解的氛围,我们会怎么拍摄这个场景,观众应该给予热情的掌声,父母应该与孩子相拥或者说些鸡汤型的总结陈词或者起码给个肯定的微笑,然后三人手拉手一起出去,或者没那么夸张的亲密,但起码不会是如同这样的以大全景呈现的三人之间都有着较大的距离的,在所有的观众都呈现死一般的冷寂中缓缓地走离这个空间。这种绝对是在刻意呈现的梳理和怪异的感觉是在明白地指出,这种表面上的温情和平衡的家庭氛围是假的,内在的矛盾,每个人心里的不满、矛盾、偏见和想要逃离的心情都不曾被消解,只是被掩盖在继续运转的日常生活之下而已。也许某一天还是会因为某个契机爆发、但是更多的时候它还是会归于平静的继续维持着这种彼此心照不宣地自顾自的生活。
离婚其实“不过是两个住在一起的陌生人分开住了”,这是读六年级的小儿子也知道的事情。
我觉得黑泽清的家庭一定程度上也是日本社会的指代,冷漠的日本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状态而内心互不关心地生活的样子。这在大儿子和父亲争论大家与小家,儿子张口必谈美国和日本政府的行为而父亲强调小家庭的重要性那儿很能体现。
更何况在画面结束之后的黑屏与Cast列表那儿画外的声音始终是纷乱的几个人的脚步声和大量似乎是在收拾东西或者别的什么,但重点是三个人始终没有一句对话的情景。最后谁按了一下钢琴发出一个音符,听不到第二个音符的连贯流入,片子戛然而止。
园子温那种因为漫画性的跌宕剧情而激起我们的猎奇心理的家庭状况是超现实的,有着大量的符号堆积而成的象征性质。而黑泽清呈现的家庭要无数倍地贴近我们的日常,正因为真实,才更加残酷而可怕。这个故事让我好几次都想起了森见登美彦在《夜行》里所写的第一个发生在尾道的故事。其实那是个怪谈性质的灵异故事,却莫名和黑泽清有着一样的气质。
。。。。。好气啊我明明只是想给自己记个笔记而已为什么又写了那么长。。。有这个时间我都可以再来一部我的黑泽清补全计划了【【【【【
前一个小时好不容易经营出的现实性,被后一个小时接踵而至的多个戏剧事件冲击的体无完肤。一切的批判,对现实的反映,社会问题的讨论,都在瞬间变成了做作的无病呻吟。
一边吃冷饭和腐乳一边看,看一看不那么干净的日本,失业的人群像黑鱼般游过,东亚的父亲是人形的社畜,无人知晓的孩子知晓一切,家庭主妇的春梦不愿醒来,大家都在盼望着一场地震,重新开始哪有那么好的事,洗完马桶的水必须喝下去,在小津安二郎的屋檐坐下,一边吃冷饭腐乳便可结束,黑泽家导演不愿一丧到底,给安排了一个光明的未来
想表现的东西太多,捡到钱之后从现实主义一步跨入了魔幻主义
最后的结尾有让人流泪的舒展。
回家,是最温暖,也是最残酷的选择。
黑泽清很胆大,每次都很敢玩,后半段的展开方式有点太离奇了,最后竟然还回到了正轨,大儿子让父母签字那场戏的摄影调度太厉害了,大导演在视听上总是能有过人之处,能成名都是有原因的。7/10
1.如果觉醒没有带来相应的改变,觉醒本身只是无意义的痛苦2.男主长的像黄渤
家庭题材作为黑泽清作品中的异类,不变的是坐车戏依旧是通往现代人废墟的象征,这似乎成了黑泽清电影中日常走向反面之前的约定俗成,不同的是废墟之后是彻底堕落还是重建。本片选择了黑泽清电影中少见的后者,一切摧毁后回到餐桌,作为重新开始的起点。毕竟从小津时代开始,日本家庭电影就经常通过餐桌上的举动来构建起极具东方文化色彩的家庭关系,山田洋次如是,石井聪互如是。
前半段才好看!后半段有点失控了,英文海报中写,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秘密,很得我意,剧情把日本经济的危机夸大到很严重的地步,目的是为了渲染中国威胁论吧,哈哈。
好像已经没有人比黑泽清更擅长表达当今日本人这种末世绝望后依旧对美好抱有怀恋的心态了
长评:http://movie.douban.com/review/3491368/
前半部不错,后半部忍不住又搞,太不克制了
失业中年男性的苦涩哀歌。1.黑泽清的家庭片,依然遍布作者印迹,一如开篇地板上被吹动的报纸&飘动的白纱帘(在影片2/3处神转折时复现)、昏暗的室内光线、妻子整理大儿子房间后巡视周边废弃杂物时游移晃悠的特写视点镜头(配上来源不明、介于画内与画外的幽冥钢琴曲),以及高潮部分的末世感。2.几场室内长镜头戏调度极佳,如父亲分别与大儿子、小儿子吵架的场景(后景中妻子虚焦或清晰的面孔)。3.后半程极具新浪潮气息:三场(通过剪辑看似平行的)狂奔与逃亡,喜感而自省的小偷,戏仿雌雄大盗,世界尽头的海边与木屋。4.横移跟拍长镜中,父亲在夜晚天桥上不断被垃圾绊倒,恍若屡战屡败的无望生活的缩影。5.大儿子从中东战场杀人回来的梦,从梦中醒来与重头来过的呼喊恰似[一一]变奏。6.赎救式的闯入者,却救不了自己。7.[月光]豹尾。(9.0/10)
悲惨、荒诞加人情味的混搭不伦不类、互相削弱,把孩子安排在最后弹琴有虎头蛇尾之嫌。毕竟大多数家庭没有天才,让孩子承担甚至凝聚一个家庭实为矛盾的转嫁。从这个角度讲,结尾的人性和希望更让人绝望。
光明的尾巴破坏了故事的艺术性和现实性
生活是一团糟吗?也许是,但你不得不无法不继续下去。
前一个小时好不容易经营出的现实性,被后一个小时接踵而至的多个戏剧事件冲击的体无完肤。一切的批判,对现实的反映,社会问题的讨论,都在瞬间变成了做作的无病呻吟。
家庭主妇是谁都无法战胜的
前半部分非常写实,那种求救无援、仍盲目寻找出口的失业人生直戳人心;后半部分的抓马对比下就各种违和了——黑泽清只拍出了半部好戏。日式家庭之苦。
黑泽清在《东京奏鸣曲》中完成了质的转变,借家庭情节剧之皮重塑末世情怀之壳,将存在主义哲思与电影技术完美得结合。一直执着于探索,黑泽清正往大师的道路上进阶,请屏息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