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前妻来的那一夜
我是同前妻一起看的这部电影。
昨天前妻来送还钥匙,于是约了下班后见面,一起在家附近简单吃了晚饭,饭后散步时她搔搔耳朵难以启齿似的说,“好像有东西忘了拿”。于是我邀她上楼喝一杯,她没拒绝。
到家打开空调,我把冰箱里现成的乌龙茶拧开递给她。她接过来喝一口,很高兴地样子,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刚聊没两句她电话响了,她抱歉地看了我一眼。“喂?”她说。
那是一个漫长而无聊的通话,似乎是某个她的闺蜜打来的。我从不认识她的闺蜜们。在她打电话的时间里,我去拉了屎,刻意坐足了时间。出来她还在打。我有些不耐烦,就挑电影,翻来翻去,翻来翻去,最后摸了这个片子出来。还没拆封。我咯吱吱撕掉塑料薄膜,取出碟片扔到DVD机里头,拿来啤酒和烟灰缸,随后也大喇喇在她旁边坐下。
电影开场的时候她急乎乎地挂断电话,“先不跟你聊了我看电影了啊”,她跟闺蜜笑道,这句话她说了两遍才挂断。一个作家在开新书发布会。我和她过去常一起看电影打发晚上的时间。
“空调有点冷,”她抱着双腿蜷成一团。
“我去拿毯子给你,”我站起来,“不用,不用暂停。”
小男孩一边打电玩一边坏笑着把他妈妈拆穿,“你让他给我签名的时候,干嘛不让他签我的姓?我有名有姓,朱利安 ... ”他妈妈一脸愠怒摔桌而去。
“她怕他知道她有孩子了。”我转过脸去对前妻肯定地说。
“对的,”前妻咯咯笑道,“要不然就是她怕他认识她丈夫。”她补充道。她坐在一个离我恰好礼貌的距离,腿上盖着我给她拿的毯子。
看到中间的时候有点不对劲了。我有点困惑,就跟她讲了,
“他们是在演么?”
“应该是吧...”前妻也不确定起来,“不过要是演的话也入戏太深了吧?”
“他怎么就突然听不懂意大利语了?”
“他本来就听不懂吧?”
“一开始他说意大利语来着,在发布会上,”我有点不耐烦起来,“感谢翻译他书的人的时候。”
“那是意大利语么?”
“是...吧...?”我也不确定了。那是意大利语么?
“也可能刚才那个是方言?”她指的是博物馆里的解说。
“可能。”我同意道,“接着看吧。”
“五年前什么鬼!?”看到俩人在饭馆里吵架的时候,作家拿五年前开车睡觉的事反驳,我实在忍不住了,“他们以前真是一对儿?”
“我也...搞不懂了...”前妻说,“但是不能吧?你想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她开车让他签名的时候,多紧张啊。”
“那也有可能是久别重逢,离婚好多年再见,他已经是著名作家了,所以紧张。”
“那他没必要连她表姐叫玛、玛、玛、玛丽都不知道。”
“也是哦,”我说,“那要是演的话,他们演的也太....”
“毫无PS痕迹,”她帮我找到词。
“真的,太特么能演了,”我叼着烟笑起来,“关键是他们为什么不笑场啊?哪怕露个忍不住想笑的意思也行啊。他们是在斗戏么?”
“也许他们歪果仁就爱谁先笑就输了系列。”
“我感觉我的智商被完爆了,等会看完倒回去重看一下开头。”
“嗯。”她的眼睛在我脸上停了那么一两秒钟。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如果在过去她会悄悄捏住我的手摇一摇。现在不能捏了,所以用盯视来代替。
之后就到了作家对她说:“我两天刮一次胡子。”
我抢过遥控器按了暂停。
“卧槽!”我喊道。
“卧槽!”她喊道。
“他没听见!他当时!”我喘着粗气说。
“他当时在外面打电话!”
“对的,绝对是的!”我简直一脸懵逼。
“而且她当时就是跟咖啡店老板娘随便讲的!她说那段的时候他们还没开始演!”
“对啊!绝对是的!我们肯定没记错!”
“天了噜!怎么回事?”她把手里的塑料瓶子捏来捏去,“我感觉脑回路不够用了呢!”
“难道说,说到底,”我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他们以前还真是一对儿?”
“嗯!而且儿子也是他们俩的。我现在觉得。”
“儿子肯定不是他们俩的,儿子应该是她和他分开以后跟另外的人生的,”我肯定地说,“然后她又离婚了。”说完我也觉得滑稽。
“我觉的不是。”她把身体坐直。她认真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否则没有意义。否则小孩就没有意义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导演安排儿子这个角色就没有意义了。你想想看。”
“不,你想想看。”我纠正他,“她不让作家给儿子签姓——”
“——是怕作家知道孩子跟他姓!”
“卧槽!”
“是不是很有道理?”
“可是...”我绞尽脑汁地说,“可是儿子不知道那是他爹,他爹也不知道啊,还是不合理!”
“呃...啊哆...”
“所以儿子还是不是他的。”
“不对,是有可能的,你想想。儿子确实不知道那是他爹,他们分手时候他太小。他妈也没告诉他。也可能还没出生。如果他还没出生他们就分手了,那作家也可能不知道。对,还没出生。有没有可能?而且你想想,刚才她打电话管儿子的时候,她把电话递给作家让他来管,说,‘也许你跟他讲会比较管用’。这难道不是本能反应?让爹来管。那时候他们还没开始演。”她一口气总结道,“而且也许他知道。也许他知道那是他儿子。”
“... ...我们继续看吧。”
戏毕,我们又激烈地讨论了两句,关于主题。赝品之争,对的,就这么个意思,真的夫妇或者赝品夫妇,作者写了一本书,论述赝品的价值,导演讲了个亦真亦假的故事,完成这论证。
我说,必须重新看一下开头。然后快进到发布会现场。主持人说我很想说塞车但他就住在楼上。作家入场。(原来在那时就)在门口先给母子俩签了名。作家说,很抱歉来晚了我很想怪塞车,但我是走着来的。说法很微妙的不同,一个小小的谎话,还是怪翻译?作家用意大利语感谢了他的译者(也就是主持人)。“这里很关键,”我跟前妻说,她正在玩手机,“他会讲意大利语”。“唔。”她应道。母亲在名片上写了什么递给译者,然后离场。作家当众接电话。她停下脚步笑着看他的洋相。
母亲在麦当劳接受儿子的嘲讽,“我好歹边打电动一边在听,你只是一脸花痴地看着他。”,“你喜欢他,那个作家。你想和他谈恋爱。你给他留了电话。”
“那个儿子确实不知道他是他爸,”我评论说,“哪怕他真的是的话。”
“嗯嗯。”
“你在看什么?”
“我在刷豆瓣。”
“一言不和看影评。”
作家应邀前往古董店。我快进过他下台阶的镜头。“你好,”他说。“你好,”她说。俩人拘谨地握手。
“他们俩绝壁以前不认识。”我总结道,松了一口气,“最多就是工作关系,泛泛之交。她是邀请方。之前肯定没见过面。你在认真看吗?”
“我在看。”前妻是水瓶座,她永远可以一心多用,而我永远不行。我对此常常气恼。
作家上了她的车,她慌慌张张地掏钥匙,差点打不着火。他把她的红凉鞋从脚下拎起来,而她都忘了抱歉。车里的气氛弥漫着恰到好处地尴尬,初识者特有的那一款尴尬。“哦对了在我忘了之前请帮我给这些书签名,”她慌慌张张边开车边从后座够书。我按下停止键。
“所以我们只能说,这俩人后来就是在演。如果必须追究的话。他们真是第一次约会。但你想想这个故事的主题,”我突然开窍了的说,“所以如果必须追究的话,我们只能认为作家说出‘我两天刮一次胡子’只是个巧合。”
“而且导演就是要故意安排这么个矛盾。”
“你还在刷豆瓣吗?豆瓣怎么说?”
“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豆瓣都是一群白痴——”她烦躁地把手机递给我看。她是个小个子姑娘,声音尖尖细细的。“除了这一篇还讲的像回事。”
“谁的...艾小柯哦?”我接过手机,趁势把她揽在怀里。她没有任何反对,完全没有不自在。“你没必要非得看豆瓣嘛,”我顺着她的话说,手顺着她的衬衫,摸到了她的肚皮上。她的皮肤凉凉的。“豆瓣那帮人,写影评的大都不看电影。他们根本读不懂自己在写什么。”
“可是居然有人说他们看不下去呢!你看这里,居然有人要五次看完。”
“亲爱的,如果你没在这儿陪我,”我在她头发上蹭着鼻子轻言轻语地说,“我也要五次才能看完。”
“臭讨厌的...”她甩甩脖子,“你才不是呢... 走开...你说,你说,他们为什么都没发现这里面的矛盾呀?我觉得他们好多人都只看了剧情介绍就心安理得的认为,他们只是在演。”
“唔...因为,”我把手机丢在茶几上,然后手钻到毯子下面去。她的腿型妙极了。“因为,大概他们看片不专心吧,而我们,嗯,很专心。同样的一些人,他们看《八恶人》还觉得林肯的信就是假的呢。你看过《八恶人》吗?”
“没有...”
“值得一看。值得一看,而且,如果像侦探一样分析,我们也只好承认他们确实在演。但如果不当侦探,导演倒希望我们觉得,他们是真的也未尝不可呢。”
“毕竟我们不是侦探。”
“毕竟我们不是。我们去卧室吧?”
“嗯,”她松开我的脖子,尖尖细细地说,“我想先洗个澡。都是汗。”
“好啊。”
“那你能教给我,”她站起来的时候把头发往耳后顺了顺,“你家的浴室怎么用吗?”
完事之后,等我也洗完澡,她正靠在床上光着长腿刷手机呢,两只脚搭在一起,比例好像学跳的羚羊。我就这么着夸了她一下。她冲我眯眼笑,拍拍旁边的枕头。我靠过去松垮垮地搂住她。
“还在刷豆瓣呢?”
“才不是。”她锁上屏幕放下手机,“不过噢,就刚才你去洗澡那会儿,我又想了一下。”
“嗯?”
“就是,我觉得这个电影非常了不起。”
“怎么说?”
“怎么说呢?”她清清嗓子,“我试着描述一下哦。你把手拿开。你看,导演是想讲‘赝品和真迹都很有价值’这个事儿吧?”
“差不多。”
“但他其实没真的想讲这个事儿。”
“哦?这又怎么说。”
“就是,我们看完以后,会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他们的婚姻是真,那这部电影就是在讲婚姻的绝望啦,讲男女的不同啦,交流的困境还有单亲问题有的没的,那这个主题就算是拍的还不错,对吧?”
“对。”
“嗯。而如果他们的婚姻是假,那这片子说的就是一个单亲妈妈和她的花痴对象演了一出关于15年婚姻的戏,她以这种方式追求他,他也陪她玩了一下午。在戏的末尾她想留下他,而作家拒绝了。表白失败。那,这电影讲的就是一个,呃,怎么说,两个人很默契——也不是说很默契——”
“——心照不宣”
“对!心照不宣的追求和被追求,男人有时会被旁人左右,给予虚幻的殷情,女人期望的燃起又熄灭,男人的清醒和犹豫,以及某种钝重的残酷。对不对?”
“某种看不见的残酷,下雨前很闷一样。”
“是你比较会讲了啦。总之我们会觉得,喏,这个主题也拍的很好,对吧?甚至更好。”
“没错啦,说重点。”我捏了一下她的乳头。
“重点是,”她尖着嗓子说,拨开我的手,“我们会得出结论说,赝品和真迹一样好。然而这个结论是得不出来的。”
“哦?何以见得呢?”
“因为这是一个限定在电影里的自证。仅限在电影里。电影里编了一个故事,故事里提出了一个观点,这个故事反过来证实了这个观点——就到此为止了。一个周全的小世界,一个完备的证明。然而这个证明只应用在那个世界当中,超出电影即无效。而这又恰恰是电影的高明之所在。一个“自证体”的完美范例。”
“你让我想一想。”
“嗯。”
我深吸一口气,拨弄了几下自己软下去的鸡巴。
“就是说,对永恒的追求都是速朽的,而用一个小聪明可以解决大问题。就是把不朽封闭在一个小小的莫比乌斯环里。”
“真聪明,”她亲了我一下,“喜欢你!”
“我觉得你可以去写影评了。你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快达到那些影评人的水平了。”
“臭讨厌的,”她朝我腹下打去,我赶紧护住。“你替我写。”
“好。”
“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就是如果导演拍两个版本就好了,只有微小区别的两个版本,”她用手指在我的肋下划出两条长长的平行线,“几个细节不同,真相正好相反。而其他部分全一样。”
“哇!”我打了个响指,“就像《哈扎尔辞典》的阴本阳本一样,还花不了几个钱!”
“这个也务必写进去。”
“遵命。”
今天早上,我被她从睡梦中摇醒。“亲爱的,帮我跟Uber司机说一下怎么开过来。我快迟到啦。”
我接过电话,迷迷糊糊对着话筒一顿指挥。放下电话,我意识到嗓子干得很。
“你要走啦?”我环住她的腿,然后坐起来。
“嗯,我快迟到啦。”她强调说。
“等一下,”我光着脚腾腾腾走到玄关,摸了摸放备用钥匙的地方。“喏,拿着这个。不,没事,万一你忘了什么东西呢?我一会儿也要出门。”
“不用啦,我从来不落东西的。”她笑着说,“我记性好得很。”
“那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当然记得,这、这、这、这姆斯。”她敷衍着一笑,匆匆关上了门。
2 ) 咖啡馆老板娘是个哲学家吧
我觉得女主和老板娘的对话是最精彩的一段,远比和作家在一起的争争吵吵要有意思。
老板娘:他是个好丈夫
女主:你怎么知道?
老板娘:看得出来。你从哪儿来的?
女主:我是法国人
老板娘:你在哪学的意大利语?
女主:我在意大利住了五年......。
老板娘:你们在一起怎么讲英文?
女主:他是英国人
老板娘:他不会讲你的语言?也不会意大利语?他不会讲你的语言,也不会意大利语,他只会讲自己的语言?但你讲他的语言,很好!
女主:他对语言没兴趣,什么都没兴趣,只在乎他自己的和他的工作。
老板娘:很好。男人就该热爱工作。
女主:那我们女人呢?
老板娘:有的忙就好,过自己的日子
女主:我结婚不是为了独自生活,我希望夫妻一起生活,好丈夫难求吗?
老板娘:日子没那么难过,毕竟你抱怨的是丈夫工作太认真,让他被工作追着跑,好过让他追着女人跑。
女主:我们也有工作,但会适可而止。
老板娘:适可而止是我们的选择,他们做不到,他们认为不工作就像不能呼吸,是不可能的事。
女主:我从来没要我丈夫不工作
老板娘:当然,凭什么要求?这样世界会停止运转,不用帮他们踩刹车
......
女主:你不觉得每件事都该找到平衡?
老板娘:理想上如此,实则不然。千万别为了理想毁掉一生。
女主:我怎么忍受一直缺席的丈夫?
老板娘:他不是一直都缺席,他让你成了已婚女人,这才是最重要的,到我这个年纪你就懂了。......你眼神中有怀疑,不过我很欣赏他。
女主:为什么?
老板娘:多数男人礼拜天早上都在干嘛?都在补觉,而他没有,他带你出来喝咖啡,开心的讲故事给你听,看起来好像还在追你,只要胡子刮干净就很完美了。
夫妻、日子应该怎么过?相敬如宾是什么?与迁就有什么不同?
3 ) 柏树与艺术的意义
詹姆斯米勒说,《合法副本》之后,他能够再写出一本书,处理另外的主题,名字就叫做《柏树与艺术的意义》。但对这部影片来讲,这两本书形式不同、本质一样,所探索的都是同一个问题,即我们如何处理艺术、真实性、美,以及现实、意义与追求之间的重合与矛盾,处理观看角度方式不同导致的隔阂,最终仍然能够靠近我们最初的对真诚、美与幸福的幻想。
影片开头的十分钟,两人刚刚上路,镜头忽然切换到人物视野的前方,路边有着形态各异的柏树。柏树不是艺术作品,但影片中的柏树对观者来说是艺术作品。更为巧妙的是,保罗塞尚的柏树被公认一定是艺术,而这个镜头的构图如风景油画。
这无关柏树本身。即使柏树本身独一无二,具有美感,有着上百年的时间积淀。
由此,我们进入到对艺术、真实性、美以及意义与追求的探讨。
“Forget the original and just get a good copy.”
电影的“原作与复制品”主题由新书发布会对理论的直接阐述引出,借由无数的细节和暗喻反复加深。母亲与儿子的关系是真实,男人口中的他曾见到过的那对母子的故事是母子关系的赝品,是提炼与升华;故事中的雕塑是赝品,但在男孩眼中却是真实的。如此层层嵌套、相接、呼应,仿佛站在风声回荡的山谷,四面八方皆是呼啸。
电影画面的处理也采用了这样的方式,借用玻璃和镜子的镜像,建筑物边缘的切割,在一个画面中展现不同的视角。
海报是金树的复制品,右侧是现场的金树,门框分割了两个平行发生的场景。
米勒在这个镜头中有三个形象,分别是大镜子中和摩托车小镜子里的形象,和站立在两者之间的本人。
在干枯的哲学背景下,电影对白避开了直接谈论理论可能存在的无聊。两人说的话并不是教课书式的哲学探讨,而是主观性的、私人的、生活化的,与每日面临的真实困惑、两性不同的人生境遇密切相连。
两人争论的根源之一也在于,女人对世界的感知更加具象,而与此相比,米勒的理论显得自负而冷漠。
“It’s good for book but it’s not the same with the reality. When you are alone dealing with it, it’s fucking hard. I’m sorry.”
既然谈到copy,那么就要谈authenticity,即真实性的问题,对真实性的追溯是没有止境的,蒙娜丽莎的画作是本人的赝品,但本人的微笑也可能是画家主观要求的,是画家心目中理想的一个赝品,而画家的理想可能来自于一种文化潮流,如此推导下去,真实性的讨论不会有结果。
因此抛弃真实性的意义,转向观者的感受,对观者的启发。于是言,重要的在于观看和感受,看待的角度虽然是个人的、主观的,但也是富有创造性的。雕像前的那对老夫妻分别对雕塑的感受截然不同,一个被“男人纯粹的力量”震撼,一个被“女人恬静的表情”感动,但都是丰富的、有逻辑的。
本片没有落入中年婚姻危机的窠臼的重要一点,即在于这个更抽象,与美学有关的理论背景。它让整个作品脱离出传统通俗的共情模式,转为对艺术呈现形式和内容本身的思考。
但并不是说理论就高于生活。阿巴斯兜兜转转还是想说,美好的感情,现实的生活,它是简单的。可能得出这个结论的过程不简单,付出的领悟的过程不简单,但结果具有一种纯洁的简单性,一如钟声响起,飞鸟偶然掠过。
“There was a line between simple person and simple mind.”
“我觉得她想要的,仅仅是你走在她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头,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求。对她来说,这至关重要。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对我来说这不重要,不关我的事。不过一个简单的举动,就可以解决你们所有的问题。
“为何不去做呢?你们都可以解脱,别让事情复杂化。”
4 ) 阿巴斯的以假乱真术
都说伊朗的儿童电影牛,阿巴斯于此绝对功不可没。他担任编剧的《让风带着我起飞》《白气球》都有一个简单却让人动容的故事,以作家及诗人的身份来做导演,似乎也是其能胜任一个好编剧的佐证。但事实上,纯靠故事取胜的影片,在阿巴斯作品中所占的比重并不大,严格意义上讲,只有《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可以对号入座,真正给他带来至高荣誉的反是诸如《樱桃的滋味》《橄榄树下的情人》之类的形式之作。相比于内容的挖掘,其着力点显然更倾向于文本上的探索。
以著名的土地三部曲为例,《生生流长》虽是直面大地震的记录片,但影片的产生,却是由寻找《何处是我朋友的家》里的小主角而起,而第三部《橄榄树下的情人》,则完全是取《生生流长》里面的一个片段重新诠释整理,所谓装置艺术。分开来看,三部各有侧重,独立成篇也无不可,但如对照观看,则是典型的“一生二,二生三”式的衍生物,而导演的意趣及追求,更是有“三生万物”的精到和微妙。如《生生流长》里那对在震后结婚的小夫妻,因为记录片的属性,观众显然愿意认可影片的真实并想当然地将之与生活真实认同,但在《橄榄树下的情人》里,导演却一开始就强调,他们是在拍电影,前作里面的那对小夫妻,在现实中的关系并不是夫妻。这个事实等于就把之前的真实给推翻了,如果前面的真实是假的,那《生生流长》直面大地震,“废墟上的鲜花”式的主题励志岂非也变成了导演的一厢情愿甚至自我意淫?问题还不止于此,如果没有《橄榄树下的情人》,又有谁会去质疑《生生流长》的真实呢?换言之,其实观众并没有否定影片,而是阿巴斯自己率先否定了自己。强调“真实”,却又用不同形式的“真实”模糊乃至否定原有的“真实”,这样的例子在阿巴斯的电影里不胜枚举,比如《樱桃的滋味》的结尾作为主角的演员滑镜而过,它既像是影片里主角的死后重生,又像是影片外演员的幕后花絮。又比如《特写》让当事人历史再现,摆明了是复制却故意制造声音失真效果力求完全还原现场等等,均是在真相明朗的基础上煞有介事的造假,故事真实和生活真实因之混淆融合。基于这个层面,戈达尔称“电影始于格里菲斯,而止于阿巴斯”,自然是不无道理的。
问题是,这样的伪记录片是否就是真理在握并且一劳永逸呢?阿巴斯一招鲜式的真假命题得依靠怎样的变化创新才能保证吃遍天呢?当这份努力走到《希林公主》时,个人感觉已是倍显艰难,让不同的面孔对着一部想像中的电影表现着不同的生动表情,虽然仍是关乎真与假,事实与想像的架构和探索,但电影如果变成这般单调无趣,怕是也就走到了死胡同,而真的要“止于阿巴斯”了吧?
好在《原样复制》又重新让人惊喜。在我看来,它当然不只是一部话唠(或者哲学甚至论文)电影。具体好在什么地方,我愿意拿吴晨骏的短篇小说《明朝书生》来做个类比。
这个小说开篇简单交待了明朝书生杨仪的前半生,然后写他有天投宿客栈,闲极无聊看了一本书。作者至此笔锋一转,开始详细地写起了那本书的内容,一个南北朝时期的战争故事。小说写到这里,杨仪被莫名其妙地撇下了,而小说里的书中人物即南北朝的故事人物成了主角,再然后,南北朝的主角竟然遭遇到了明朝书生。后者为何又如何出现于此?寓言?穿越?怪力乱神?作者完全避而不谈,仿佛这样的遭遇天经地义,没有前因后果,只有当下。更妙的是小说结尾,明朝书生来到南北朝,是混淆了时间,而南北朝宰相因为不明白“明朝”为何物,问杨仪“明朝在什么地方”,则还混淆了空间。
《原样复制》在形式和主题上的妙处,与吴晨骏的这个小说可谓异曲同工。它有着《日落之前》式的开始,却又有着《假面》式的收尾。如果说之前阿巴斯一直致力于“公然造假”,那这次我不得不承认,其效果已然以假乱真。电影这门艺术能探索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止于阿巴斯”,而是重新始于阿巴斯了。
5 ) 一部电影,两种看法
先前看到一说法,在《原样复制》中,阿巴斯终于学会了正反打。这话可能是认真的,由此可见,一般人对阿巴斯的误解有多深。这话也可能是讽刺,说拍话痨片其实没啥难度,然而哪怕是对话,这部电影中依然用了太多的长镜头。如果截取片中两个人开车去看画一段为例,时间长度大概十分钟。一二十年前,阿巴斯肯定几个长镜头了事,不让人物出现,对准前方或者路边风光一顿猛拍,山路弯弯弯几许,何处是他们的家。另一种做法是把镜头打在演员脸部上,特写到底,追求极致。而在《原样复制》中,行驶旅途穿过市区进入了乡间,中间包含有背景变化,摄像机也从车体外部进入到驾驶座,以示两人距离缩短。除去几次标准的正反打,二人配合的冷笑话也显示了演员的台词功力,阿巴斯把路边的树也放到了对白当中,一整段算得上饶有趣味。
比诺什饰演一个有身份但没有名字的法国女人,她熟练使用法语、英语和意大利语三种语言,然而阿巴斯不是昆汀,《原样复制》没有讲究什么翻译互转,冲突爆发。如果注意到双方交流时的语言发生变化,这就表明了人物身份和彼此关系开始转变,因为作家在前半程基本只用英语交谈。其实语言并不会让观众头疼,让观众头疼的恐怕是对艺术品和复制品(赝品)的讨论,好比新浪潮电影充斥的美学哲学以及各种主义。伴随着身份的改变,两个人也转入了中年夫妻的情感命题,作家充当了复制丈夫,电影变得好理解起来。
作家解释创作灵感,他在佛罗伦萨看到一对母子在看雕塑。雕塑不是真品,然而儿子依然陶醉。巧合的是女人那时也在佛罗伦萨,她和儿子的关系也处于紧张状态。阿巴斯解释比诺什的角色时说,她就是一个复制品。观众理解她,就能理解前作《希林公主》(Shirin)的所有女人,所以这个角色不需要名字,只需要一种“对位理解”。
如果把《原样复制》看做讲述中年危机的通俗剧,影片差强人意。受限于阅片量,许多人只把片子视为是“日出日落”系列的深度版。然而阿巴斯讲《原样复制》更靠近罗西里尼的《意大利的旅行》,意大利也是一个背景,它还可以是维也纳、可以是巴黎以及伍迪·艾伦的纽约。
观看电影时,观众很容易会有移情作用,尤其是碰到与自己某方面相似的。他们不会觉得电影人物是虚构的,遥不可及。相反,他们会觉得真实可信,充满着情感。于是每部电影都是一个游戏副本,观众去重复体验。
《原样复制》结尾处,卧倒在床上的比诺什闭上眼睛,光线柔和,好似一幅静谧的人物画。作家面对镜子,审视自己,同时也看向了观众,然后银幕上的窗口成了一部“片中片”,外面是托斯卡纳的街景,传来了钟声。那一刻好似十五年前,他们相遇相爱,但这对夫妻却不是那对夫妻。显然,阿巴斯并没有刻意去改变自己,他还是关注电影的本质。尽管比不上极端的《希林公主》,《原样复制》依然有实验成分存在,全然对手戏的演员表演更是意外,比方在咖啡馆里,比诺什眼神里的迟疑不安,实在太真实了点。【南方都市报】
6 ) 导演和主演的访谈
一开始你以为他在评议艺术作品,后来发现他是在表述思维;当你以为他在表达艺术观,其实他是在开展一场行为艺术表演;当你以为他在用幽默戏作释解生活,其实他是在虚拟悲伤的婚姻现实;当你以为他在对话爱情,其实他正在进行电影的哲思;当你以为他在讨论电影的本质,其实,他是在展示正在看电影的你。
除了学会正反打了一切还都是原来那个阿巴斯,松散平淡的故事,不刻意雕琢的剧情,只享受安静的展示生活,不矫饰什么,不妄加评论什么,他把所有要说的都呈现在那里了,就好比一个长镜头,让观众自己去寻找共鸣,去选择一个属于自己的特写镜头。一个好的赝品胜过真品?答案在你!★★★★★
#SIFF#重看;所有艺术品都是现实的复制品,当你已拥有足够完美的赝品后,是否还需要探究原样存在的意义?将虚拟的文本理念切身实践,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原样复制」,你会发现复制得再完美,也解决不了现实的皮毛;阿巴斯一贯主旨的延展,但更具欧洲知识分子气息。
到九点还是要离开。我……我的视线……就没有从比诺什的胸口离开过……
看了茱麗葉畢諾許的『愛情對白』,精采的愛情辯證,再次突顯男女思考模式之別。當愛情被生活逐漸磨平,男人認為只是改變愛的方式,女人卻認為是愛與不愛的問題。雖然任何事都應換個角度看待,但男人不明白一旦女人改變了愛情的態度,也就改變了愛的決心。因為愛情是對談,不是獨白,是感受,不是對錯。
确实很不“阿巴斯”
剧作和电影语言完美结合的代表,全程都在话痨,却没有一丝的无趣,本来有点困意,却完全消散了。构图的多变和画面中的丰富情节自成一体,也和故事完美融合,比诺什的这个角色可能是一段时间以来我见过的最饱满的了,一来惊叹于她在语言间自如穿梭的张力,二来可以说她是这场旅行的灵魂,表演真挚有趣。
要是在放《唐山大地震》的影院里也放几个摄像头,记录各种人大哭的镜头,然后做成一部影片也会很震撼的。观影地址: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QzMjIxNTk2.html
终于明白这幅海报的含义。阿巴斯是静默的,如同洒落在托斯卡纳巷道上的日光。悲伤却很汹涌,在比诺什深邃暗沉的眼眶中。口红的艳丽很悲伤,一个不自然的搂肩也很悲伤。一个再高贵优雅的女人,她最美丽和最悲伤的时刻,是面对心中男人的羞怯、期许和等待。简单的幸福可以复制,冷静的悲伤,不可以复制。
很大程度上仍然带有阿巴斯的实验风,比诺什的表演为影片加分不少,可以说是整部电影的灵魂~~~~
像《纽约我爱你》里面那个短片!这种本子真不是一般演员能撑起来的。极易被毁掉。好在却没有!朱丽叶比诺什就是好看,影后并不为过,只是横向比较此届似乎有更出色的女演员。
学会正反打的阿巴斯
婚姻问题只是拿来做一个例子,在这对假夫妻的喋喋不休中,真实的情感被唤发出来。所以复制品或是副本的存在不是没有意义,而电影即是真实生活的一种合法副本,导演完成了一次用电影论证电影的过程。
中年危机版《爱在日出日落前》,赝品夫妇竟能如此入戏,泪点在咖啡馆的那个母子小故事
真假之辨值得深思,虚实之间令人称妙。
争辩之中的婚姻观,是男人与女人走进婚姻中不可调和的矛盾,岁月偷走了男人对妻子的激情,却塞给妻子一瓶敏感的眼药水;原作也不过是对生活充满“用心”的复制;每个人都可以创造出自己的作品,某些东西因此而富有了意义;她老公结巴的喊着她的名字——“玛..玛..玛丽”,在她听来却是一首情歌。
三星半。我原以为他们会争执、啰嗦出个所以然,和好如初或者断然分离,忘记了James九点半的火车。
D+/ 第一部阿巴斯,巨型失望。宁可去看论文。
对我来说这几乎是一部理想中的电影,如何有一个思想上的idea,并且用电影这种媒介去完美的呈现,却又不丧失理论本身的深邃性,而表现为电影文本自身丰富性。
就好像阿巴斯本人说的,讨论真实与虚构的边界问题只是个借口,所关心的而是这对男女从陌生人到“夫妻”的情感关系变化。其实是一部很挑战观众的实验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