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场看完《聂隐娘》,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倒不仅仅是因为中间睡着了两次,比如那段被无数影评人反复赞美的聊天戏——田季安给胡姬讲故事,聂隐娘在一旁偷听——时候镜头前时有时无的那层纱确实很美,但是扛不住困;再比如磨镜人登场后的那场夜戏,我又在迷离的火光里睡了过去……我感觉自己不好了的原因是对这部期待了6年( 2009-01-09我标记了“想看”!)的电影完全失语,对,就是失语,完全说不出话那种失语。
其实自从我看了阿巴斯的一个访谈说“看我的电影睡着了是件好事嘛,现在的世界这么乱,能睡一会儿你得感谢我”之后,我对看电影时睡着再也没有心理压力了。看塔可夫斯基、侯麦、安哲罗普洛斯、费里尼、伯格曼甚至伍迪·艾伦的时候睡过,看《蝙蝠侠》《超人》《饥饿游戏》的时候也睡过,所以看侯孝贤的时候睡着并不奇怪,上次大早上爬起来看《戏梦人生》从头睡到尾……毕竟体力精力都不比从前,加上学业和生活压力太大,正襟危坐久了,打个盹实属难免。
看完后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这部电影,票房要跪。马上想起来的是《生命之树》那个著名的段子,说影院里贴了告示,大意是说此片虽然有布拉德·皮特和西恩·潘,但是是一部很高级的艺术电影,所以请谨慎购票,看不懂请勿无理取闹,票售出概不退还云云。感觉《聂隐娘》完全可以如法炮制。然后就想起侯导说了多次的,他的片子要“低密度长时间”排片,什么“要是全岛上映,三天就下片”之类,朱天文在一篇文章里写制片人说“侯孝贤是摇钱树”,说的也是所谓艺术院线十年回本之类的道理。不过问题在于,如今大陆哪能有院线肯做,或者做得到这种“低密度长时间”呢?
所以我开玩笑说,这片就得这么发:票价200一张,限购,要抢,一周就一场。饥饿营销,保管看不懂的出来也吹,吹完默默补了课,抢票再看一遍……
第二个念头是,十年没拍片,侯导走得太远,简直不认识了。
这是我最崩溃的一点。按说以我对侯导作品及其阐释的了解,不至于看不懂。我大概花了两年时间把侯导的作品、相关作品及其相关文献全部细细梳理过一遍,大银幕看过7部,其中几部作品看了二十遍以上,侯导讲座听过五六场(侯导特别喜欢新海诚的《秒速5厘米》你们知道吗?),研讨会还开过一次,专著读了快10本,侯导各种徒子徒孙的电影还看了一大堆……言而总之大概从视听语言到剧作结构,从文化分析到意识形态批评我也勉强算得烂熟,但这些碰到《聂隐娘》完全不好使。
因为看《聂隐娘》,根本就是一次震惊体验。
倒不是说我对侯导的理解一直停留在八十年代的几部神作里。虽然《童年往事》和《恋恋风尘》确乎既是某种艺术电影最佳的入门教材,又是在往后的日子里越看越好甚至能惊出一身冷汗的作品;但是,侯导从八十年代成名至今,却偏偏挑了一条最险的路来走,用他自己的话说,一面是“走到这里回不去了”,一面则是“背对观众”。政治历史题材的且不去说它,当代题材《红气球的旅行》这种,非得看到第三遍才看出好来;《咖啡时光》更是在细细做完了小津研究后方才能懂为何小津百年非得侯导来拍不可。我焦虑的地方在于,侯导再一次在藏起叙事之余,顺手颠覆了自己的视听语言系统(幸亏最后用Bolex拍的素材没有剪进去!),这大概是迄今影评界还没醒过神来的原因,说对侯导此前作品的路径依赖也好,说影评人们还在犹豫地寻找一个配的上侯导的阐释也罢,大概颇有一些观众看过之后只想吐槽,却慑于侯导威名,不得不怀疑自己智商。
没错,看不懂就得回去读书看片,做了功课再来。侯孝贤的电影不是天天有。
于是到27号上映时候我又去看了一场。周四下午,竟然几乎满场,竟然观影过程中没有人聊天打电话没有小孩子哭闹,恍惚中有自己身处艺术影院的错觉。这次又睡着了,睡点在聂隐娘回家后女仆们准备洗澡水那段。睡醒了觉得神清气爽,然后就忽然看懂了。
这次觉得,这部电影怎么能那么好。
真的,剪辑点精准到简直一秒钟都不嫌多,处处恰到好处;故事清澈见底,根本没有哪里看不懂……很多影评人说得对,之前看不懂就是因为想多了。这就好比看惯了动辄几百万字的网络小说而去读精悍到一千字的唐人小说时的体验一样。
影片在剧作方式上仍然是侯导一贯的做减法,所谓“只留故事,删去情节”,侯导自己喜欢冰山的比喻,不过《聂隐娘》要是冰山的话,大概水面上的部分只有百分之一吧……挑战观众的地方在于,这明明是脑洞再大都补不出来的东西(比如《咖啡时光》里那个关于方便面的前史),在一般甚至绝大多数意义上都是必须得通过明示暗示对白动作场景道具来铺垫的东西,在侯导这里一概不要,那些不过是讲给演员的“设定”而已,侯导要留的是“气韵”和“云块”(廖庆松语),是“模特”(布列松语),最终呈现的,真的是“吉光片羽”啊!
至于视听上,我的印象是侯导这次彻底做成了“照相的逻辑”/“凝视的逻辑”,犹记得《咖啡时光》里的书店戏,还有《红气球的旅行》里女神比诺什漫长的驾车戏,真是戏在演什么不重要,只看对光线的曼妙捕捉就已经醉了。你看到侯导拍出了“风”吗?你见过哪部电影这么拍风吗?几乎每个场景你都看得到空气的流动,衣袂飘飘,纱帘映出烛火,山林间的雾气,小屋里逆光时分的火焰和烟气……这些东西是快节奏的剪辑下能看到的吗?你听到了精致饱满的音效了吗?那些打打打的片子里你还有闲心去关注风吹虫鸣的声音吗?
缓慢和简单真的是表象,这之下是摒弃了情节的故事,是血雨腥风的宫斗(宅斗?),欲说还休的爱情,和无比艰难的抉择。侯导写聂隐娘之不杀田季安,丝毫没有拧巴逻辑,却带着一种无法言表的寂寞,而这一切却不仅是小儿女情绪,仍是多有对大时代的考量,而这才用了多少笔墨啊!真是比无名之不杀秦王,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侯孝贤是要重建一个晚唐的空间吗?显然不全是的。《海上花》重建一个民国上海,内景做到极致,外景却始终在画外;《聂隐娘》的改变在于侯导终于迈出了房子,进了山水,这空间一开,气象顿时不同。或许重要的,确实是那山水。这自有意识形态批评的空间(比如带走聂隐娘的磨镜人是个日本遣唐工匠哟),但这其实不重要,山水在被凝视之时,除了它是中国,是晚唐,它同时也仍然是被剧中人物凝视的山水。所以在我看来,毋宁说侯孝贤是在重现一种“晚唐的目光”,这关乎人们怎么看彼此,人们怎么看山水,以及人们怎么看时间。
最后说几句大实话吧。有看过的观众砸下一星差评然后嘲笑五毛钱特效,不知道九千万都花哪儿去了什么的。简直图样图森破,侯导是什么水平的导演,你以为他不会吊威亚拍打戏么?问题在于,当期待着至少是一部《一代宗师》的观众进了影院,看到这么一部片子,九成九的观众大概不会觉得自己出了问题,而是会觉得片子有问题。这就是我前面说的“震惊体验”。《聂隐娘》完全与当今的观影常识是悖离的,一切商业电影认为重要的东西,在侯导这里简直都不叫事儿,这也正是侯导在世界电影史上的重要之处:在如今这个时代,还能对电影语言有所创造并始终致力于此。这个好像也说过很多遍了,但是《聂隐娘》在这里,岂是某些投机取巧的所谓艺术片能比的?
既如此,聂隐娘之归隐看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观众或者“类型”都如文本中的师父一样,在期待着一场或者几场漂亮的武打戏,甚至更多的血与更多的死亡;然而并没有。大概不少观众从不觉得看电影这件事还需要经过漫长艰苦的学习,从不觉得看电影还需要动脑子,从不觉得看电影除了爽之外还能提供更高级的心灵愉悦。本来嘛,既然有了运转良好,可供复制再生产的类型和视听语言,干嘛还要动脑筋去想别的费力不讨好的路?《聂隐娘》当然是挑观众的,侯导要背对观众,自然受得起这寂寞。只是有点替他惋惜。
于是今天再去看第三遍。
*本文以“看侯孝贤的电影睡着了不丢人”为题载腾讯娱乐2015-08-29 07:49
http://ent.qq.com/a/20150829/009860.htm
如果從台灣當代文學研究的角度觀察前幾天在南法首映的電影《刺客聶隱娘》,則我很願意把它隱喻地看作一篇特別是屬於編劇朱天文個人的、影像化的「謝本師」寓言。一位終究要返回人間觸識真情的學生在全世界面前向那位曾賜予她整個世界的黃老謀略家捧出本心白刃相見就此作別。
胡蘭成思想近於黃老陰謀家,應該是不易之論。下文會說明電影中隱娘的道姑老師不但是同道中人,還是至今朱天文參與編劇的電影中最接近胡蘭成的隱喻化身。
首先看看道姑傳給隱娘的教諭,它以這兩句話為宗旨:「劍道無親,不與聖人同憂」。劍道無親,這句話當然是改寫自《道德經》的「天道無親」,它也是胡蘭成的信條。在胡蘭成的回憶錄《今生今世》裡,他曾用「天道無親」形容張愛玲的客觀寡情,又用這句話批評汪精衛,說汪只因感動於東條「在危難中見真心」就想一同對英美宣戰,不符合「天道無親」的帝王條款:「汪先生是大俠,但王者應如天道無親」。在電影裡這句話被改寫成「劍道無親」,但宗旨不變:學道應該要超越「俠」,甚至超越「真心」之相感動,而要學會站在王者敢與天齊的視野拿出天地的權衡作出大決斷。胡蘭成甚至說過:「不殺無辜是人道,多殺無辜是天道」。道姑或說嘉信公主不也如此?她傳給聶隱娘的教諭,和胡蘭成批評汪精衛的心法一脈相通。一個無辜兒童或一位表親的生死,和一個朝代的興亡相比,孰輕孰重不問可知。殺死田季安,魏博必然內亂,河北不免生靈塗炭,可那當然只是尊王倒幕大計的必要之惡。
胡蘭成單提「天道無親」而不說《道德經》原文的下句「常與善人」,這已能表明他理解經典的黃老取徑,而嘉信公主在「劍道無親」之後出以「不與聖人同憂」,其黃老兵權謀家的色彩只能更濃厚。「不與聖人同憂」原出《周易‧繫辭》,是說天道對萬物的顯藏成毀只是自然而行,完全不受聖人尤其是儒家聖人的意志和道德感情左右,這跟以帝王視野自許的黃老思想當然一拍即合。這句話也見諸胡蘭成的言論,比如在朱天文主編的《意猶未盡:胡蘭成書信集》所收錄的胡蘭成寫給黎華標的第二封信裡,他就拿「天地不與聖人同憂」和他的「天地不仁」學說相參證。「天地不仁」,就是「天道無親」。胡蘭成給黎華標的開示,正是嘉信公主傳給聶隱娘的心法。裴鉶原著裡的尼姑被改寫成道姑,豈是偶然。
黃老思想發用出來,容易成為陰謀家,這也是人盡皆知之理。拿電影《一代宗師》作比方,那就是作為「面子」的王者經常要靠作為「裡子」的軍事手段、暗殺手段甚至更不可告人的陰謀詭道達成其政治目的。電影中,隱娘的老師嘉信公主出身皇族而修真奉道,地位清高,卻(奉命?)暗中訓練刺客謀殺大僚,成為傾動中唐政治的幕後要角,她正是一個身兼面子和裡子的人物,由黃老而步向陰謀。話說胡蘭成當年受邀講學,地位不能說不清高,當其面對學子在談笑間不諱殺伐而潛移默化之際,和嘉信公主起心動念自有近似之處。只是他畢竟沒有像三島由紀夫那樣培養出自己的近衛軍,朱家姊妹畢竟不是揮刀拔劍的女刺客,胡蘭成對外也只說要把她們培養成能關天下計的「士」。就在此處,書生胡蘭成和嘉信公主似乎有了差距。
但如果我們用功能隱喻的角度去探索刺客一詞所宜含蘊的文化意義,則又不然,可以視界一新。四十年後我們回顧當年歷史,朱家姊妹還真是被胡蘭成挑選培養出來,用一種看似無害的文青少女裝扮鼓動風潮、造成時勢,最終偏門擊刺了五四以來的多種大敘述。她們至少在文壇上發揮了等同少女刺客的功能,在隱喻中執行了胡蘭成設計的文化任務。
這群小青年當時自然未必知道甚至就不曾感覺到她們在胡老師天下大計中的位置,但是回顧她們在台灣文壇上以無厚入有間的利落身手,誰都將驚歎她們真可比擬日本幾個老政黨在本世紀初選舉戰爭中輪番祭出的秘密武器:那些形象清新的年輕女議員。從文壇推開去說,如果台灣政局沒有在九零年代之後急轉直下,誰知道朱家姊妹不會登上政壇充分實現胡蘭成的期許?事實上朱天心還真參與了選舉,和那些被日本人特稱為刺客的女議員只有一步之遙。沒錯,刺客。
近現代的「謝本師」宣言似以章太炎為嚆矢。《刺客聶隱娘》的文言化和激烈程度當然不能和章太炎相比,但師徒以白刃相見恐怕也不是章氏所能夢見。隱娘一身武藝都是老師賜予,全副意識形態都是老師造就,現在卻必須面向全世界被迫用最斬截也最直觀的方式辭謝老師走向自己的人生(這才是本片對原著最重大的改編),儘管決鬥過程在鏡頭底下輕描淡寫,甚至溫婉迷離,但我們只要想想電影背後朱家和胡師之間三代將近十人四十年間那些初見如對先知而終須回到人間面對自我觸識真情的複雜情感歷程,那麼我們就會知道:簡短的膠卷敘事恰好襯托了隱喻本事的驚心動魄,因為每一剎那都以四十年的人心作為祭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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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聂隐娘》里那么多美景,看完也就忘记了。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虽然写得不好,但某种程度上来说,美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幔帘如何飘动,我并不在乎。我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是张震知道周韵派人用巫术毒害自己的爱姬,于是拔刀相向。这之前,周韵见他闯进来,就把孩子都喊过来,围在身边,以保周全。她不慌不乱,知道张震也不能怎样。张震发了一通火,砸了几个花瓶,愤懑离去。周韵坐着,既淡定又怅然若失,过了一会儿,她对下人说:“别跪了,把东西收拾收拾吧。”下人们就悉悉索索把花收拾了,留下一地的碎屑。生活还是要这样过,既无奈又好像很安心。这是侯孝贤最最擅长的了:在一个场景中,几乎无限又绵长的拍出人的生存状态和互相之间的关系。
但即使是这幕戏,放在这部电影里面也是不合适的。《刺客聂隐娘》是我最早在豆瓣标注“想看”的一部电影,我想象一个顶尖女刺客,在侯孝贤的电影中该有一种多么特别的气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看到却是一部充满了“妇人气质”的电影:当张震爱姬被害,他以为是聂隐娘所为,拔刀相向,隐娘一边隐忍格挡一边说“胡姬怀孕了”,看这段的时候我严重出戏,以为自己在看电视剧。
聂隐娘一身黑衣,身怀绝技,但她的情绪却是非常普通的,可以说是庸常的(原著中她非常跳脱)。你琢磨不出这个女人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本事很大之外。她沉默不开心,面无表情,却又情感非常泛滥。师傅让她去杀人,她回复说:“这个人有儿子,很可爱,不忍杀。”师傅说她:“剑术已成,却不能斩绝人伦”……于是又派她去刺杀自己的表哥也是青梅竹马的恋人,结果还是这样,不能杀。于是师傅又把差不多同样的意思重复了一遍。这种重复的来塑造同一个人的同一个特点:一个妇人之仁的厉害杀手,有什么意思呢?侯孝贤作为一个极其传统的台湾男人,对女人的理解也就是这样了,让人失望。
“青鸾照镜”、“一个人,没有同类”,被复述了两遍,矫情成分居多,电影中需要被说出来的就是不对的。聂隐娘很孤独,但并没有给人物留下什么塑造的空间,所以舒淇除了板着脸之外,也无法把握,像是一个行走的人形板。但谁又不孤独呢?周韵多么孤独啊,根本不需要说,不需要说她“青鸾照镜”,也不需要说她“一个人,没有同类”,她的状态那么清楚。再说了,孤独并不是什么值得大说特说的情感,尤其是一个山林中回来的刺客,孤独不是最无聊最低级的一种情感吗?而且把孤独用“独自”来呈现,真是最不孤独的了。
我最喜欢的台湾导演一直是杨德昌。在杨德昌去世之前,他也正在做武侠,但是以动画的形式。现在重看9分钟的《追风》,多么自由!画面古典,人物却说着台湾口语,根本不拘泥。少年不忍受辱,忽然展露功夫。那种少年风骨,百看不厌。
我真的非常想知道这个故事里到底是什么打动了侯孝贤,以至于他非要大费周章的拍出来。他说了很多,但从电影中你根本看不出来。对美感受力很强的人,或许被美的细节征服了,关于那些蝉鸣和风声,除此之外呢?当聂隐娘一个人在树林里,树的阴影在她脸上浮动,如果缺乏对这个人的感受和理解,这个镜头到底有多么动人呢?美学到底是不是一部电影的一切?
就当侯孝贤要拍一部自己的《聂隐娘》吧,一部入世的、被人伦所困的聂隐娘。但这样就要发挥他对真实的捕捉,不断的观察并且呈现这种观察。但你如何在一个刺客故事中呈现这种观察?《海上花》虽然是民国故事,但讲的男男女女,容易映照,原著也提供了足够的资料。而《聂隐娘》发生在遥远的过去,而且是在传说之中,导演要如何去观察一个传说?
也是一种反讽:侯孝贤这样努力捕捉真实的导演,最后拍出的竟然是一部剧照电影。即使当电影动起来的时候,也像是剧照在翻页。他努力的刻画剧中人的真实状态:他们从这边走到那边,怎么走,怎么停,怎么听,怎么看……道姑在雾气萦绕的山间一站好久……但这一切的根基却都是假的不是吗?导演汲汲以求普遍与真实,然而真实靠的却不是这些,真实来源于对人的理解,而他也无法从日常去真的理解一个传说中会幻术的刺客啊。简直就是水中捞月,最后呈现的是一种破碎。就像我一个朋友问道:“为什么不讲一个更奇特的故事来搭配这种电影语言呢?”为什么不更怪更洒脱一点呢?现在看的感觉就是:谜底配不上谜面。锦袍下面是棉被,不是虱子。
看完电影,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出剧院,喧嚣的现代都市和电影里屏息静气的唐朝构成两个极端,有种时空踏错的感觉。南半球正是冬天,阳光不见温度的撒下来,就像片中舒淇不带表情的注视。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这是脑子里最先想到的评价。结尾聂隐娘护送老者和少年离开,人物在山峦田野中渐渐变成移动的蚂蚁,远眺有如沧海一粟——恰如一首以景结情、余音回响的唐诗。
《刺客聂隐娘》是侯孝贤七年磨一剑的武侠片,它将历史研作颜料,将唐人笔记裁为宣纸,用细腻的工笔和泼墨的写意同时作画,勾勒出了一个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并存的唐朝。片中一帛一幔无不逼真考究,寒林飞鸟古意盎然。像隐娘沐浴和胡姬旋舞,道具、场景、服饰、人物举止被还原得栩栩如生。舒淇饰演的聂隐娘低眉敛目,无论杀意还是感情波动都丝丝封于体内,举手投足间尽显刺客精魂。
这样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如果背后的投资能再多一点,如果时间能再长一点,如果故事能再说透一点,都绝对将开启武侠片的新作者时代。可惜,电影的叙事硬伤明显,譬如嫁入田家的嘉诚公主和化身道姑的嘉信公主之间的纠葛;田元氏和精精儿乃同一人的明暗身份;以及元、田、聂三家的权力纷争。对这些复杂诡谲的幕后故事,导演采取的做法是:一概不解释!——这就像一个已经非常深邃的房间,还要放上一道道屏风隔断,只会让景致变得愈加的幽暗。
说到底,《刺客聂隐娘》不是武侠片,而是侯孝贤,只是侯孝贤。它是导演将自己标志性的长、空、远和固定镜头放到武侠类型片里的一次尝试。它让武侠不再武侠,或者说让武侠成为了一件镂空雕花的器皿。它有着诗化的镜头语言,但在叙事上却漫不经心;它明明可以打得飞天遁地、撒豆成兵,却选择出手乍分乍合,如点水蜻蜓。它从头到脚都穿戴着导演的美学,呈现的是导演心中对那个朝代人、事、物的片片投影。
对《刺客聂隐娘》的观众来说,如果不能搭建合理预期,抱着看武侠娱乐片的心态走进电影院,那么多半只会扫兴而归。事实上和我同场的外国观众几乎全看傻眼——这些人大多只知道《英雄》和《卧虎藏龙》,以为来看的也是同一类型。坐在前排的金发小哥看完就跟旁边的男(性)友(人)说:“哇,我只听说这个导演很难懂,没想到这么难懂!%^&$%*!...”
不知道是否早有预感,侯孝贤在片中加入了一个“青鸾舞镜”的故事。青鸾三年而不鸣,有人提议:“尝闻鸾见类则鸣,何不悬镜以照之”?结果看见投影的青鸾奋而悲鸣,终宵舞镜而绝。为找到自己的同类,哪怕跳到天地无棱也在所不惜,这或许就是所有孤独从事电影创作的导演的内心写照。对侯孝贤来说,“懂”他的观众同样可遇而不可求;一旦求到,便可啼血。
电影外的青鸾是侯孝贤,电影内的青鸾是聂隐娘。这位女刺客茕茕行走于世间,唯一的陪伴是一枚羊角匕首。父母、师傅、指玦为婚的表哥,都被她拒之门外。她的孤独甚至体现在招式上,致胜一招往往是干净利落的割喉,如青空一线。有趣的是,最终被她认作“同类”的并不是与她同为女刺客的精精儿,而是一个质朴的异族磨镜少年。少年以磨镜为生,她以少年为镜,照见的是杀与不杀间谨守内心道德的规尺,是无论沾染多少血腥也不曾失却的柔情。当最后磨镜少年一路奔跑着跟村民说“我就知道她会回来”时,走在后面的聂隐娘露出了全片唯一的一次微笑。
此情可待不惘然。
【TimeOut约稿,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
#Cannes2015#和贾樟柯相反的是,侯孝贤拍出了一部只有中国人才能由里到外品得出美感的电影,在叙事上最简化【寥寥对白,表演痕迹极弱】,却在侯孝贤最擅长的固定镜头的内容和气韵上做到了最大化,外景极具山水画气质的镜头都美到让人窒息,内景构图颜色光影勾勒出了迷人的唐代风韵。武打戏简洁有力。
青鸾舞镜。《聂隐娘》讲得其实是孤独,一个人身处琼楼玉宇,无人知,无人懂,只能一条道走到底。孤独不仅是隐娘,也是田季安,也是侯导。如一幅“坐看云起时”的文人画,第一次,华人从光影的缝隙里寻回那遗失已久的古典美学与仪式。
侯孝贤已无意拍单纯的人事了。他拍的是人事散尽后的风景,风景看透后的世人。
不一样的唐朝,不一样的武侠,侯孝贤不仅在这两方面刷新了观众的固有思维认知模式,同时还让很多内地观众知道,原来电影还能这么拍,那种颗粒感就是传说中的胶片感。故事藏的很深,依旧有平易近人的戏剧元素,风格的隐和藏,适合这样一个无法考据还原生活细节的唐朝故事,极简其实很难。★★★★
我要是因为你摄影震撼,服装道具漂亮就给你4星,我就太姑息你这糟烂剧本和幼稚的打斗场面了。和原著比自然是差远了,就算不比,这么多莫名其妙接不上的桥段最后就说了这么简单一件事?同一景别的打斗长镜头是拍几个短镜头之后硬生生接上的。结尾的音乐不错。
什么烂刺客,要杀杀,不杀滚,一趟两趟累不累。所有人都跟木头似的,既面瘫又不爱说话,瞎逼逼的机会都没有。服装布景摄影美有屁用,只讲情调韵味不给流畅剧情的都是耍流氓!剪辑师是哪里混进来的卧底,剪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简直难看哭了。我特么还就爱看轻功卓绝飞来飞去的武侠片。两星半。哼
扑面是唐朝的空气与时间,鼓声在暮色中响起的一刻有点忍不住眼泪,也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打动了。经常不经意一转眼,视线落到画面外,都会被一堵墙壁截得一惊,仿佛从唐时被硬生生堵回了一所现代的剧院,空气骤变的突兀不适。唐诺说侯导的电影是名词与意境的罗列,像古诗,不要在里面用故事的逻辑找因果。
吾等汝久矣。一横一竖皆具唐风古韵,一动一静旨意青鸾舞镜。以静写动留白画外,琴瑟难觅坚守净土。都是一种大音希声的美。观影过程就像在现代语文课堂欣赏了一首古诗,也是一种曲高和寡的美。
很奇怪的观感 看了中段觉得被大量黑场和定卡弄得有些疲倦 可在最后又有种奇异的回味 大概也只有侯孝贤会这样拍武侠片了吧
戛纳刷了两遍,美学独树一帜,尽管也非尽善尽美。1.33的奇特比例,序场到正片的色彩转换,凌厉写实的武打动作,沉稳洗练的摄影风格,金碧辉煌的美术设计...侯孝贤用建筑构图,用山水写意,用风声抒怀,用蝉鸣作诗,不以戏剧冲突慰勉观众,而用长、空、固定、远景镜头写就一首气韵生动的侠义诗篇。
华语电影真的有全世界最好的观众。大师都明明白白说我是拿后脑勺示人了,观众还是真金白银的花了平均40的票价把影厅填的满满当当,全程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的受教育,吃爆米花都不好意思使劲嚼生怕旁边同样不敢喘气儿的是沉浸在电影里而自己的世俗打扰了人家。映毕,灯亮,大半观众伸懒腰,如释重负……
【2.5】成功绕过了原著精彩的各种脑洞部分,留下来代表导演个人色彩的留白。一帧接一帧的画面,有形无神。不是烂片,但衬不起巨匠之作。像是原著小说的一支饭制插曲,对,就是好多年前的网友剪辑同人视频。
比缓慢更缓慢,侯孝贤的世界里没有江湖和武侠,短小的刺客传奇在山水和宮帷间变成了永恒的隽永。韵味总是藏在画外,一段看不见聆听者的对话,一扇只能听见响动的门,被他反复读了两个月的《资治通鉴》亦融化在言语行谈间,变成不着痕迹的冰山一角。
打低分的人说听不惯台湾腔,可就是这些台湾腔拍出了好武侠好古风,而操着标准普通发腔调的创作者,却搞出了比软绵绵的台湾腔疲软得多的东西出来,糟践了所有人。
这片很快会成为文青新神器,但我实在还是不喜欢。优势很明显,摄影如山水画般严谨留白,配上不肯松懈的长镜头及舞台剧般的鼓点,从视觉到听觉全面的美术立体化,但我并未如你们那样察觉到了非凡的禅意,台湾口音说文言文,全程我们得看英文字幕才知道说的什么,一切都太过火了。#戛纳电影节#
确实很无聊,但确实不难看。与其说是电影,不如说是一幅加了时间维度的画卷,或当作莫高窟内的连环叙事画。进博物馆感受一幅传世杰作之美,普通游客瞅上两眼便可大致体会,艺术爱好者观摩半时仍觉美不胜收,专业人士凝神半晌依然沉浸其中。而本片只瞅两眼显然没法瞅出好来,但这不是观众的错。【中华】
反而想到的是《男神女神的罗曼史》。影片呈现的是一个写实的、想象中的大唐。精彩更多集中在视觉上,内景的贵族端庄与外景的自然风光鲜明对比。细节上各种出色,包括细微的音效。孤独的聂隐娘与她的小暧昧,影片本身也有着强烈的孤独感。实际上,影片可以更端着,更少台词,更多远景。那该多狂
用小津的方式拍武侠,老头嫁女和侠士归隐都有无限人生的意蕴在,留白之外是透彻。但不算完美,山水意境什么的是蒙老外的,打斗戏那样拍除了不好看也没啥优点。剧本写得不够好,所谓文言台词跟《赤兔之死》比都差得远,某些台湾演员演得也是真差(没错张震说的就是你)。
不是武侠片,而是侯孝贤。一个波谲云诡的故事本来可以拍得威亚满天飞,但侯孝贤选择使用最冷静和克制的电影语言,举手投足间就掀起了大唐的衣袂。既有工笔画的精致,又有写意画的留白,真的是其片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焉...(歪果仁表示集体看不懂,好开心~)
作为侯孝贤粉,给低分有负侯导;作为影迷,给高分有负电影。本着宁负侯导不负电影但又要给侯导留面子的态度,就给个2星吧。PS:影片嘈点太多难以尽吐,单说剧中演员张口就背古文这是在搞什么鬼?附庸风雅前请阿城天文等所谓文化人先把古语和古文、文言和白话、书面语和口语等概念的异同弄清楚再来。